飛機落地的那一刻,曲清越還沒從耳鳴中恢復過來。
耳邊嗡嗡作響,耳膜外鼓,頭腦發脹。
明明告訴過老大,先不要通知那位“小徒弟”,結果曲清越遠遠地就看見一個戴著紅色格紋針織圍巾的女孩,舉著接機牌,朝她的這邊的方向張望著。
風呼呼地揚著女孩的長發,她小小的臉縮在厚實的圍巾里,四處巡視著。
曲清越突然慶幸,自己還好是在國外,不至于看到寫上她大名的牌子在人群中晃眼時會尷尬。
或許在更冷的居住過很久,曲清越對天氣的驟然變化沒什么太大反應。
“你好,我是言雙。”女孩膚色冷白,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亮瑩瑩的雙眸,走到曲清越面前后,眉毛彎了彎。
曲清越在生人面前顯得拘謹些,她扯起嘴角一邊微笑著一邊跟女孩握了握手。
她的手暖烘烘的,身上散發出似有若無的淡香。
那香味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也不知是否因為天氣冷的緣故,讓曲清越的心有些脆弱,聞到一陣好聞的香味兒,都能讓心情如雨中的海浪搖擺不定。
言雙搓了搓手,又伸回大衣口袋:“天氣冷,清越姐還沒吃過飯吧?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再把行李送到酒店。酒店地址在哪里?我們就去那附近吃。”
她安排得井井有條,完全不用曲清越擔心什么,曲清越甚至久違地感受到不用事事都要自己做決策的快樂。
言雙帶她吃了頓很經典的法餐,曲清越難得有了胃口,或許在英國那段時間她總是憂心忡忡的,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所以一換到新環境,她反而有了食欲。
她們吃飯的地方離酒店很近,曲清越執意要自己推行李箱,言雙身上還背了個斜挎帆布包,索性也沒跟曲清越爭執提行李的事。
“姐姐再早些來就好了,這兒的秋天很美。”她指了指街邊兩旁高大的梧桐。
言雙臉部的輪廓線條很清冷,嘴唇一直微微抿起,小巧的鼻梁右方有一顆痣。
雙眼一直注視著前方。
曲清越看她信中的語氣,一直以為她會是唐念喬那種天真可愛的類型,可她本人卻自帶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尤其是不茍言笑的時候,氣質里有一種藝術家的憂郁。
然而,正是這種反差,讓言雙有一種獨特的吸引力。揮灑文字的她情感充沛,平日里與人相處的她,卻帶著淡淡的疏離感。
想起來曾在言雙微博里看到過的話:
【我不喜歡在作品里無病呻吟的人,他們自以為天真而無辜,可對于未能感同身受的人來說,只是一團消極的霧。】
曲清越鼓起勇氣問:“晚上你有什么安排嗎?”
“這幾天的安排都是以你為準,你想去哪里玩的話,我可以當一個不那么專業的導游。”
看上去言雙對什么都抱有一種漠不關心的態度,可她卻會為了曲清越空出這幾天的時間。
而且還是在不確定對方是否會答應和她同行的情況下。
就好像清冷的外表下住著一個火熱的靈魂。
她有點沉迷于這樣的反差。
“你學校離這兒遠嗎?我還挺想去逛逛的。我以前的朋友也在法國念過書,我對這里還蠻向往的。”曲清越環顧著四周。
把向垣當成“以前的朋友”來提起,語氣挺平淡的,心里卻早已被海浪拍打成一片片淺灘。
“在哪里其實都一樣。就像你會跟不同性格的人相處,每座城也不同的性格。”言雙的步伐在經過一排雕塑時放緩,“這兒不好叫車,姐姐如果不累的話,我們往前走一段路吧?”
她的目光給人一種感覺,像是站立在破碎的冰面上,風呼嘯著掃過,而你不得不一動不動。
路上她們聊了不少,言雙講了許多在學校發生的有趣的事,就像自己的妹妹跟久未見面的姐姐嘮些家常。
“我性子比較怪,也不是慢熱,興致來了會話會很多,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會非常冷漠,還請你見諒。”
曲清越搖搖頭:“我倒是個慢熱的性格。”
她其實也想分享一些自己的事情,卻又怕言雙會覺得無聊。
畢竟她剛剛講述的故事,要比自己的生活豐富精彩多了。
于是曲清越干脆保持緘默,因為談話中她也發現,言雙對她的了解,比她以為的,要多的多。
走路時,言雙時不時會提一下掛在肩上的包帶。
“很沉嗎?”曲清越伸出手要替她拿一會兒。
言雙出聲拒絕:“沒事,習慣了。主要是單反設備沉。”
她把包的拉鏈拉開,向曲清越展示。
里面有一個單獨的小包是裝單反設備的;一個棕色皮面筆記本,上面扣著一支很有分量的金屬殼原子筆;有一本夾著書簽的書;還有一個檸檬黃保溫杯。
“你還真帶了不少……”曲清越發自內心地感嘆道。
相比之下,曲清越有點自慚形穢,她背包里只裝了一個平板,一聽濃咖啡,還有一包薄荷糖。
這是她大學留下來的習慣,學業繁重,她作息又總是沒有規律,包里常備著提神醒腦的小物件。
而自己又懶懶散散的,不愛背沉的東西,背久了肩膀和后背都很酸。
見曲清越一直盯著自己的包,言雙拍了下腦袋,似乎剛想起來。
“噢,這個本子是我專門帶給你看的,”言雙把筆記本掏出來遞給曲清越,“有空的話,可以翻來看看。如果你覺得我的理念和觀點不適合做你的徒弟,我不會再打擾你的。”
“也不是不適合……”曲清越就是怕拒絕得太干脆會澆滅到言雙的熱情,所以態度有點拖拉,現在卻適得其反。
她斟酌著說:“你也是名校畢業的,本碩連讀,現在還在留學,你的知識閱歷應該比我豐富得多,比起做我的徒弟,我更希望我們是以朋友的方式互相交流,或許我從你身上學習的東西要更多。”
言雙眨了下眼。
曲清越正以為她終于被自己說服的時候,言雙突然朝她走近兩步,扯扯袖子,露出潔白的手腕,貼近曲清越的鼻子前。
一股幽香闖入她的鼻腔。
這味道聞起來十分熟悉,卻又遙遠。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就像清晨的露水被曬干的味道,混合著秋冬干燥的草木香,細嗅還有淡淡的瓜果味兒。
她仿佛置身于叢林深處的小樹屋,太陽剛剛爬上來,在清冷空氣包裹周身的時候,溫暖的陽光打在了臉上。
不是那種驚艷的好聞,只是很繾綣,似乎藏著一份隱秘而熱烈的回憶。
她的反應被言雙盡收眼底。
“其實我一開始并不認識你。直到這款香水的出現,可以說它驚艷了我。這是我留學的朋友回國后寄給我的。”
“后來我就去找這個品牌,還有它的設計師。”
“可……”曲清越想說,言雙可能誤會了,這款香水并不是她設計的啊。
也可以說,她并沒有設計過香水。
可她內心深處又隱隱覺得,這個故事……也許真的與她有關。
言雙打斷她的話:“作為品牌發布的第一款香水,能做到這種程度,我十分敬佩。我折騰了很久才聯系到它的設計師。”
“他說,這款香水是他戀人的味道。他愛她,也思念她。”
“他給我講了許多香水背后的故事。沒有廣告和推薦的成分,是真實的,打動我的。”
“所以我也很想見見他口中的那位戀人,也就是你。聽說你也是一位設計師,我在網上查閱到了一些關于你的作品。”
“包括你最近正在連載的漫畫。”
“所有所有,都有著極大的吸引力,我想,這才是設計師將自己感情融入作品的最佳結合。”
“也是我想向你們學習的地方。”
言雙語速平緩,情緒也很平靜,可聽者并不淡定。
曲清越體內似乎住著兩個靈魂,它們在掙扎在撕扯,她感覺自己的心臟被攪和得快要裂開了。
曲清越怎么能忘記,這份刻在骨子里,滲透到皮膚中的記憶。
香水的味道多樣而復雜。
曲清越常用的洗發水,常噴在枕邊安眠的香水,還有向垣家里陽光曬過被子的暖香……
言雙的目光似乎能直接探到她心里。
“你并不知道這個香水。”
“送給你。”
“和你見過面以后,我收獲了不少。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