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懂一人帶孩子有多不容易。
姑媽向梧懿離婚后至今未再嫁，卻一手帶大了表哥和向垣，向垣記得當初被送到姑媽家時，表哥已經是當?shù)厥钟忻耐饪漆t(yī)生，雖然比不上姑媽的名氣，可依舊很優(yōu)秀。
表哥決定留下來，也是不愿意看著這座小城的人才都漸漸流失。
這份恩情，他永遠銘記于心。
向家破產時，姑媽毫無怨言地抱著還在襁褓中的他回了那座小城，到了一個陌生但充滿溫馨的家。
直到向家東山再起，向垣被迫要離開姑媽去國外留學，讀完初中后他偷跑了回來，回到這個小城接著念高中，這事沒多久就被爸媽得知，可那時候，他早已拿到了某名牌大學的保送名額。
家里人便不在計較。
誰知道他最后沒去，而是參加了高考，考入了Q大，雖說他跟爸媽的關系十分緊張，但姑媽一直都表示支持他。
如今表哥潛心研究修得一番成就后，便告別姑媽去非洲，成為一名無國界醫(yī)生，追隨他的畢生夢想。
在救下這位母女后他給表哥通了電話，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沉默寡言的表哥對他有了夸獎之意。
“向家的兒子，還好沒讓人失望。”表哥淡淡一笑，頓了頓，又添了句話，“希望你以后繼承家業(yè)的時候，還能記得自己做過這件事。”
表哥這是讓他保持這顆善良的初心。
見過了名利場上的各種爾虞我詐、奉承討好，自己也許不知不覺地也會被同化吧。如果能有人一直提醒著他，那該多好。
向垣跟蘇圩藍聊過念念的病情，再折返回病房時，竟看到蘇念念出奇地乖巧。
曲清越正蹲在床邊，跟蘇念念一起扒橘子。
蘇念念意外地沒有先喊向垣哥哥，而是伸出小手，掌心躺著兩枚橘瓣，晶瑩飽滿：“媽媽，吃橘子吧。”
“謝謝寶貝。”蘇圩藍連忙走上前去，一把把橘子放入口中，眉眼沁著笑意：“寶貝手里的橘子真甜。”
橘子爆出來的汁像一片細膩的水霧漾在空氣中，散發(fā)著淡淡的清甜的香氣，像蘇圩藍此刻印在臉上的笑容。
“那我們就不打擾了，改天再過來。”向垣說，“念念，要堅強，不許惹媽媽生氣知道了嗎？”
“知道了。”蘇念念嘴里嚼著橘子，懷里緊緊抱著玩偶兔子，從兔子耳朵后悄悄瞄了一眼向垣，隨后側過身輕輕地對曲清越說：“姐姐，我們說好了哦。你要替我保密。”
“放心，我們不是已經拉鉤了嘛，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的。”曲清越眨眨眼。
關上門后，向垣便問：“你剛跟念念偷偷摸摸說什么呢？”
“秘密。”曲清越向前躍了一步，搶先進了電梯。她跳起來時，衛(wèi)衣帽子跟著聳動了一下，像不安分的兔子耳朵。
向垣抬手輕輕拉了一下她的帽子，曲清越回眸碰上向垣幽深的眸，心臟猛得撞擊了一下她的心房。
傍晚，車內。
向垣在音樂上的喜好總是跟曲清越不約而同地契合。
“你也喜歡久石讓？”這次輪到曲清越驚訝了。
“聽他的音樂，腦海里總能浮現(xiàn)出電影里的畫面。”
這算向垣童年時期為數(shù)不多的美好的記憶。那時候的他很孤僻，對什么都不感興趣，可在宮崎駿的電影里，伴隨著音樂望向那片翠綠的原野，碧藍的天際，和朦朧虛幻的海面時，被凍結已久的心臟似乎被一股暖流沖破了防線。
他有被深深地感動到。
曲清越略微思索了一下說：“我最喜歡……千與千尋。”
千與千尋里，千尋的父母未經同意便吃了小鎮(zhèn)上的食物，被湯婆婆變成了豬，千尋為了拯父母而開啟了一系列的冒險。
曲清越對養(yǎng)父養(yǎng)母的感情十分復雜，她感謝他們的養(yǎng)育之恩，可這不代表她就可以原諒養(yǎng)父母曾經把她從親生母親手中偷來，不代表她能夠原諒養(yǎng)父母對爺爺?shù)乃鏊鶠椤?p> “為什么喜歡千與千尋？”向垣問。
“我也想擁有拯救一個人的力量。”她望向窗外，略帶憧憬地說。夕陽染紅了天際線，躲在層層疊疊的高樓后面。
“你當然可以，”向垣轉了下方向盤，停在一個雜貨鋪旁，“你首先應該拯救的人，是你自己。”
“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進去拿點東西。”
向垣打開車門，匆匆走向那家店鋪。這家店的招牌是純木質打造的，叫“云間雜貨鋪”，一個云朵狀的木板被細心地噴了白漆，釘在雜貨鋪牌子的左上角。
看上去是一家很有韻味的店。
不到五分鐘，向垣就出來了。
他手里拿著一個精致的信封，純白的底，周邊噴著古典金漆花紋，上面還有磚紅色的火漆印。
這個年頭還有人專門寫信給別人，還如此用心、如此精致。
曲清越有點好奇，不過沒等她問出口，就接到了錢雨燦的電話。
“是誰住在深海里的大菠蘿里——”她尷尬地笑笑，連忙按下接通。
“越越寶貝，今晚有空不，出來陪我喝酒啊？我剛簽了一份大合同，老板送了我一瓶意大利名酒。”錢雨燦的聲音里帶著欣喜，聲音不小，在只有兩個人的車里，很是清晰。
曲清越心虛地瞟了眼向垣，他什么表情都沒有，反而十分專注地拆著信封。
“我……其實都打算戒酒了。”
“嘖，是不是向垣？是不是他不讓你跟我出來玩，我跟你講哈，雖說我也是見色忘友的人，但咱也不能因為他就什么事都約束自己……”
“錢雨燦！”曲清越急了，連忙吼了一嗓子，企圖制止錢雨燦再繼續(xù)說什么羞恥的話來。
錢雨燦估計也被曲清越這一嗓子的直呼其名驚到了，也不堪示弱地吼回去：“你干嘛這么兇啊！”
“我沒兇！”
“我知道你沒熊你也沒必要喊著說吧，沒熊就聽姐姐的話，多補補……”
“我不跟你貧了。”曲清越氣急敗壞地摁掉電話，鼓著臉生了會兒悶氣。
怯生生地瞟了眼向垣，發(fā)現(xiàn)他雖然盯著手里的信，可嘴角卻掛著笑。
討厭！
他一定聽見剛剛錢雨燦內涵她沒有……的事了。
“那個……”曲清越佯裝鎮(zhèn)定地開口，“今晚我不在家里吃飯了，燦燦姐約我出去吃。”
向垣意外地沒有再表示不贊同，反而很爽快地說：“不要玩太晚，回來之前記得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
見他這么爽快，曲清越也沒拒絕，畢竟有現(xiàn)成的司機，何必要花錢打車呢。
好像她已經潛移默化地，習慣了這種受照顧的生活。
“啊對了，”向垣一邊啟動車子，一邊從容地說，“剛給我寄信的那位朋友，是有名的澳洲牛奶商，你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讓他這次回國幫你帶一箱。”
曲清越：“……”
“你故意的。”
“這不是聽你姐姐的話嘛。”向垣沒忍住，嗤笑出聲來。
看著姑娘氣鼓鼓地盯著他，想反駁卻又羞于反駁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染上的惡習，向垣總是喜歡有事沒事地打趣曲清越，看她生氣，反倒覺得更可愛，更想……
欺負她。
錢雨燦約定的地方在Q大附近，她想自己沿著校園外的街道走走，就讓向垣在大門把她放下了。
原來那封信是從澳洲寄來的。
有一個喜歡寫信的遠方朋友，可真好。
其實曲清越大學時也寫過好多好多信，給一個不知道名字的筆友，當然也是校友。
那是她去活動中心參加社團活動時，偶然發(fā)現(xiàn)走廊角落有個不起眼的紅漆信箱，上面寫著：“領取一個編碼，把你想說的話傳遞給友好的陌生人吧。”
她抱著好奇的態(tài)度投了一封，隨便寫了一句：“我覺得三食堂的糖心餡餅很好吃。”
隔了幾天，路過信箱，突然發(fā)現(xiàn)有給她那個編碼的回信：“我也覺得好吃，每周三的中午我都會買兩份餡餅。”
使用信箱的人不多，每封信都是有獨特編號的，而且每個人都只能擁有一個編號，她一直都用這個編號跟餡餅小哥互相寫信，本來是抱著玩玩的態(tài)度，可這一寫，就寫到了大學畢業(yè)。
兩人從未提出過要見面，似乎只是分享一些有趣的日常，和不敢對身邊人說的心里話。
畢業(yè)那年她很忙，幾乎沒給餡餅小哥回過幾封信，餡餅小哥似乎是Q大的在讀研究生。
記得她給小哥的最后一封信是：“要畢業(yè)了，我還在備考研究生。羨慕羨慕你。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寫信了，祝你前程似錦。”
那之后，她再沒去看過紅色信箱。
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沖動，曲清越折返回大門，走了進去。
時隔幾年，重返母校。
校園沒什么大的變化，社團活動似乎比她那時候豐富了不少，走進活動中心的時候，曲清越一度擔憂那個信箱會不會早就不在了。
那個狹窄的拐角，果然空蕩蕩的。
一個穿著活動制服的學生正在往展板上貼海報。曲清越跑過去：“同學，我想請問一下，那里原來有一個紅色的信箱，你知道它被放到哪里去了嗎？”
“信箱……什么信箱啊？不好意思啊學姐，我是今年剛入學的新生，不太了解，要不我?guī)湍銌枂栁覀儓F長吧。”那個男生剃著寸頭，個頭很高，比較壯實，笑起來露出個小虎牙，憨憨的。他身上穿著一件衛(wèi)衣，上面印著書法社團的字樣。
于是曲清越跟著他進了辦公室。
團長是一個短發(fā)姑娘，帶著圓圓的眼鏡，正拿著毛筆練字呢。
“啊……你是要找那個小信箱？那個活動已經結束了，上一任學生會主席說要改造一下活動大樓的整體環(huán)境，那個信箱不太符合新設計的風格，就被放到倉庫里了。我這里有倉庫的鑰匙，請問你要那個信箱做什么呀？你是哪個社團的？”女孩推了推眼鏡。
曲清越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我已經畢業(yè)了，今天就是路過，想回來看看。”
“不好意思哈，麻煩你們了。”
她帶著歉意地笑笑，轉身快步走向走廊。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這舉動在學弟學妹眼里應該很是荒唐，一個畢業(yè)多年的學姐重返校園，竟然要找一個廢舊的信箱……
“學姐！學姐——您等一等！”身后傳來書法社團團長的聲音。
曲清越站住，有些疑惑。
“學姐，”團長是跑著跟上來的，有些氣喘吁吁，“那個……您是要找那里面的信吧？當時處理信箱時，發(fā)現(xiàn)里面堆積了好多好多的信件，好像就在我們辦公室的抽屜里。”
“真的嗎！”
“嗯嗯！”團長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
曲清越大概也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記得餡餅小哥的信封編號。
她寫的最后一封信已經找不到了，估計被餡餅小哥拿走了。
原來，在那之后，餡餅小哥還給她寫過好多好多的信。
“今年的雪下得好早啊，我早上剛出門，正好迎上，清晨的雪景真的美呆了，天空特別像那種通透的玉。”
“無語，因為早上吃太飽，我今天只買了一份糖心餡餅，結果下樓梯時被一個莽撞的學弟撞到了，可憐了我的餡餅和肚子了……”
“我怎么感覺今年學校印發(fā)的錄取通知書比我們當年的要好看很多呢？真是越做越精致了，啊對了，那本書你有讀過嗎？校長推薦過很多次了，我今天中午剛看完，寫的真的很不錯，很有啟迪性，不知道你對你的人生迷茫過沒有，我很能理解那種無助的感覺。”
“這周竟然沒下雨，每天的天氣都好好，感覺好天氣真的會讓人心情變好。”
“我被導師表揚了，論文馬上就可以發(fā)表在雜志上了，有點激動。”
“你有考上研究生嗎？我想跟你說，我已經簽了工作，明天就要去國外學習了，這是我寫的最后一封信，希望你前程似錦。”
看到“前程似錦”這四個字，曲清越竟然當著團長的面，流下了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