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赫兄弟聽了這話俱大吃一驚，心想他到底吃了什么槍藥，為何如此火冒三丈？但聽完布祿怒道：“建州還有一個左衛政權，便在赫圖阿拉！你們為何不去？”

　　“——左衛政權在此！”努爾哈赤覺得這是良好的機會，忙起身上去打千兒，“叔父！我阿瑪便是建州左衛指揮使。此來我以嘉穆瑚被兵之由想向您借調糧草……”

　　“被兵？——干我何事！”完布祿拿眼睨著努爾哈赤，他內心冷笑一番，絲毫不相信這位突然冒出的建州人，遂吊起嘴角來笑道：“哈哈，好啊，我小小的瑚濟寨今日真是貴人齊聚一堂啊。有葉赫的大小貝勒，更有我建州都督塔克世的兒子，你們一個個合起來都打著我的主意，不是借兵、就是借糧，掏我個空么？”

　　“噯！布祿兄！”揚吉努解釋道：“他努爾哈赤是我們在半山腰碰見的，他妹夫被龍紋蝰咬傷，如今還躺在你的撮落里呢！”

　　完布祿剛剛拒絕了身份高貴的葉赫貝勒，又突然冒出一個身份懸疑的都督之子，心里有絲按耐不住火氣，像是受到了兩番兒強取索要，他覺得自己的態度不能再模棱兩可，必須要作出最后的決斷，遂說：“二位貝勒爺勢力極大，可我完布祿孤人也，說是不合謀便是不合謀，亦不要拿此嘍啰來羞辱于我，當我瑚濟寨成了善堂？總之，我是兵也無、糧也無！”

　　努爾哈赤高漲了性情，一定要博上一搏，辯道：“達爾滾開拓周邊噶柵，封鎖馬市線路，各路朝貢者途徑此地須繳他錢財，便成了他一家獨大，手攬眾財。而叔父的瑚濟寨，只是他開拓當中的一小栗耳。還有古勒寨、沙儕寨他都不放在眼中，我們為何不合縱同心、而任它隨意滋蔓呢？”

　　“你們怕他達爾滾、我不怕！”完布祿自恃有兒子安費揚古，以及險峻易守的山勢，故而心中很是篤定，“若論合縱抗敵，也該以我瑚濟寨為首。我兒安費揚古在建州雖說不上是鼎鼎有名的巴圖魯，可他達爾滾只以洛科為恃，自稱建州神弓手，我只認為他生死井底之蛙不值一提。——我勸二位爺——還有自稱建州都督兒子的——死了這條心罷。我完布祿相信三百女真衛所都是大明馴良子民，野蠻殺戮只會受到萬歷汗的嚴厲制裁，沒有好果子吃的，例如王杲……”說著，便要邁出門檻。

　　葉赫兄弟只好面對著他的背影望而興嘆，只見努爾哈赤跟了上去，一手抓住完布祿的手臂，哀懇道：“叔父！我嘉穆瑚上百諸申等著一口飽飯，如果我借不到糧，福金就要帶著他們導向達爾滾，一旦如此，彼增、而此消，我們面向消亡便更近一步……總求叔父！您再考慮一下！”

　　“來啊！將這幾位客人安頓起來，好酒好肉招待便是！”完布祿不理會他一眼，肩膀一震，擺開他的手，徑望山門而去。

　　葉赫兄弟見努爾哈赤孤零零地立在彩旗下吹著冷風，便同邁出門來，安慰道：“我們兄弟如此誠意都打動他不得，小兄弟，他是不會聽你只言片語的，那座嘉穆瑚……已成眾矢之的，趕快逃離了去罷！——唔？你當真是建州左衛的分家子？”

　　努爾哈赤道：“我與阿瑪和瑪父決裂，無有一兵一卒，連分家子的些許財產都沒落著，落得此番境地，倒讓你們嘲笑了。”

　　“無妨。”揚吉努豁然一笑，張口便道：“我們海西無野不耕，牛羊遍地，物產豐富，小兄弟來我們葉赫吧，不用怕糧食不夠吃，且奉你為上賓。”

　　“謝謝，可我還沒有遠離家鄉的打算。”

　　兄弟二人會心一笑，眼下這位身份特殊的少年似乎可以成為極佳的盟友，哪怕他現在只是一個無名小卒。仰揚吉努略有心計地問道：“那你愿意娶我的女兒么？”

　　“什么！？”努爾哈赤內心一熱，他從未想過要娶如此高貴身份的女人為妻，但轉念心想，這對兒兄弟一定是想與建州聯結，不惜舍棄愛女，此中略有買賣嫌疑，令自己不免有些不快，“你家女兒已愿許給安費揚古，人家不要，又硬塞給我，如是這般，你家女兒應是天香國色，我倒還要考慮考慮呢！”

　　哥哥清佳努聽了這話心中更加不是滋味，葉赫金枝在海西可是出了名的絕色佳人，是蒙古多少臺吉貝勒欲重金也購不得，且尚有京城漢官以玉相贈，表示愿結為姻媾，均受到了其父揚吉努的委婉拒絕；且自己曾以叔叔的身份，想給侄女通婚烏拉貝勒滿泰，亦遭到弟弟揚吉努的推辭，可見揚吉努對這個女兒的愛護如同珍寶，不肯輕易示人。可如今努爾哈赤一番話來如此糟踐，顯是不將葉赫放在眼里，遂厲聲道：“小子你不識抬舉，我的弟弟有意調劑你，當真以你卑微的身份？”

　　“我現在只需要糧草！”努爾哈赤斬釘截鐵地說。

　　揚吉努心里盤算著，賣他個人情，也算是為日后留了條道路。

　　可他畢竟得罪的是達爾滾……

　　“二弟，建州衛的事，蕪雜得很，”清佳努拿眼瞟著努爾哈赤，心想，盡管借給他糧草，也未必能帶著嘉穆瑚脫險，故這步險棋根本沒必要投下，“這個達爾滾后頭仗了誰的勢我們并不知道，一旦捅了簍子，再得罪了遼東的官員，那我們可得不償失啊。”

　　揚吉努何嘗么沒想到這里的門道：自古以來在這塊土地上所發動的戰爭都有它的操控者，除了少數的復仇之外，始作俑者大抵為漢官。他們為了平衡女真各部的實力，不惜慫恿強者對快速發展中的部落發動不義之戰，待到了兩敗俱傷或者膠著之時，便出面調停。

　　這都是漢人慣用的伎倆，雖然眾所周知，但百用百靈。

　　女真三百余衛、數萬人口百年來在這桿天平之上誰都不曾壓蓋過對方。

　　所以揚吉努躊躇了一陣，似乎覺得嫁女有些隨意，又不知這努爾哈赤能力幾何；若真是黃土草包、無能之輩一個，倒染了一身騷，遂道：“嗯……糧草嘛……我們葉赫是從來不缺的；他日你若肯來游玩，我們兄弟定當盛情管待。”

　　“哼！婆婆媽媽——”努爾哈赤知他二人未必肯借糧，只是來消遣自己罷了，故不理二人，徑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