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在奶奶家吃了點米糊,已經睡著了。秦蘭獨自一人坐在家門口,焦急地等待著爸爸媽媽回來。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屋里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夜色越來越濃重,沒有月亮的夜晚是那樣的恐怖,似乎在那濃重的無邊的黑暗里藏著很多張牙舞爪的鬼魅。
那些猙獰可怕的鬼魅在黑暗中的人的身上嗅來嗅去,隨時都可能一口將人吞噬掉。秦蘭抱緊自己瘦弱的身體,抖作一團。
一群人從遠處慢慢走近了,混雜在腳步聲里的,還有沉悶的車輪聲,他們都很安靜地走著路,沒有人在說話。
待人群和平板車走到自己門口,秦蘭趕緊站起身來,跑到平板車前,她看到平板車上躺著兩個人,是她的爸爸媽媽。秦蘭哭著喊道:“媽媽,爸爸!”
拉著車的伯父流著淚對秦蘭說道:“蘭蘭,你爸媽已經沒了。”
秦蘭這才知道原來她的爸爸媽媽再也站不起來了,他們已經死了。她在地上打著滾哭喊著,但是無論她怎樣的哭喊,她的父母都再也聽不見了。
鄰居們被秦蘭的哭聲驚動,紛紛趕來,或是幫忙打掃,或是停放秦明祝夫妻二人的尸體,或是站在一邊不停地抹眼淚。
秦蘭的奶奶帶著弟弟哭喊著踉踉蹌蹌地到了秦明祝尸體傍邊,哭著她那苦命的兒子,同時咒罵著她狠心的兒媳婦。
秦蘭的伯母將秦蘭攬在懷里,不停地安慰她道:“孩子,你要學會堅強,以后你還有我們,不要害怕。你爸爸媽媽已經停放到堂屋吧,你去幫他們擦洗身體吧。”
秦蘭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恐懼,大聲喊道:“不,我不去,我要是去了,他們會變成厲鬼永遠跟著我。”說罷,秦蘭從伯母的懷里掙脫了。
家里點起了通明的燈火,大人們忙來忙去地,拖著長長的凌亂的影子,奶奶和其他親眷都在哭嚎著。
秦蘭躲在院子的角落里,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不敢哭泣,她害怕一直藏在黑暗中的鬼魅會發現她,然后將她吃掉。她又很想笑,她感覺那些哭泣的人都好假啊。
父母下葬之后,年僅十歲的秦蘭覺得自己瞬間長大了,弟弟被奶奶帶走了,但是她卻沒跟去。她的奶奶不是不要她,只是她不愿意跟奶奶生活在一起。
秦蘭獨自一人留在自己的家里,好在她的伯父伯母經常來看望,給她一些接濟,還出資供她繼續讀書。
伯父伯母曾提出讓她去他們家住,但是秦蘭拒絕了。她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守著自己的家,她想等弟弟長大了,回來了,他們還有個家在。
天資聰穎的秦蘭在伯父伯母的幫助下順利地讀完了大學,她一邊努力工作掙錢報答伯父伯母,一邊努力地做著自己的寫作夢。寫作是自己在讀高中時就產生的夢想,她一直小心地呵護著自己的夢想,不曾讓她熄滅。
苦難中成長起來的秦蘭像一朵空谷幽蘭,恬靜美麗,身上散發著濃濃的書卷氣,憂郁的眼神具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魅力。她身邊常常圍繞著很多追求者。
在眾多的追求者中有個叫蘇永生的男孩子,帥氣瀟灑,性格開朗,秦蘭對他也深有好感。
秦蘭幻想著能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能有一個情投意合的愛人。然而她又有著嚴重的恐婚癥,即使接受了蘇永生的追求,但是卻遲遲不能與戀人走進婚姻的殿堂。
但是最終,蘇永生的執著和柔情打動了她,秦蘭終于克服了所有恐懼跟他結婚了。婚后的生活幸福而美好,蘇永生是個溫柔體貼,有責任心有擔當的男人,他全身心地寵愛著秦蘭,讓她有時間有條件將她的作家夢繼續做下去。
直至有一天秦蘭的理想變成了現實,她成了當地的一名小有名氣的作家。而蘇永生也在生意場上風生水起,和朋友一起成立了永生制藥有限公司。
但是婚后不久,在兒子蘇成華出生之后,秦蘭就感到了強烈的不安全感,她時時刻刻害怕會失去蘇永生,整日整夜在自己的懷疑里痛苦地掙扎著。
蘇永生一直向她保證,他今生今世只愛她一個人,并且給了她更多的寵愛,這稍稍讓她放心了一點。
秦蘭和蘇永生幸福地走過了十七年的婚姻生活,可是就在兒子蘇成華十六歲時,在一個百無聊賴的下午,一個穿著妖艷的女子敲開了門,打破了這個家的平靜。
那個女人說她是蘇永生的情人,他們感情深厚,蘇永生要離婚跟她結婚。那個女人還拿了幾張照片給秦蘭,照片上是蘇永生和那個女人在賓館里幽會的情形。秦蘭看著手中的照片,徹底呆了。
蘇永生在自己出軌一事敗露后,愧疚不已,深恨情人到家里來挑釁妻子,于是便果斷地與她斷絕了一切聯系,回到家里拼命祈求著妻子的原諒。
秦蘭無法走出這件事的陰影,整日哭泣,漸漸的,秦蘭出現了精神恍惚,幻覺妄想等癥狀,一眼看不見蘇永生,就認為他去找女人了,看到蘇永生跟女性說話,她就覺得他們之間有奸情。
她歇斯底里地鬧著,無論蘇永生怎么解釋,都無濟于事。后來情況更加嚴重,甚者撕毀自己的衣服,打人,指責別人議論她罵她,口中出現了越來越多讓人無法聽懂的話。
蘇永生將妻子帶去醫院,醫生診斷秦蘭患上了精神分裂癥,蘇永生更加痛心不已。他舍不得讓妻子住院,便讓醫生開了藥,自己親自在家里照顧妻子。
他將自己的辦公室搬到了自己家里的書房里,公司的事情則大部分交給了公司副總負責,他在大事上面把握就行了。
秦蘭在蘇永生的精心照顧下,病情有所好轉,但是卻還是會不時地發作,她仍然會時不時地陷入妄想之中。
好在兒子蘇成華聰明懂事,立志將來做一名精神科醫生好治療她的疾病,現在兒子真的成了一名優秀的精神科醫生,還是優秀的心理醫生,這是最讓她欣慰的地方。
孫教授耐心地傾聽著秦蘭的敘述,跟著她的思路,逐漸由她久遠的過去來到了現在。待秦蘭回到現在,他謹慎細心地幫她包扎尚在流血的傷口,他完全能夠體會到當年那個幼小的秦蘭在那種可怕的生活下過得是何等的戰戰兢兢,他有些心疼眼前的這個女人了。
他更佩服這個女人,那么多的苦水沒有將她淹死,相反,她還在那可怕貧瘠的土地上開出了美麗的花朵。
她的童年創傷一直像鬼魅一樣跟著她,讓她在自己的丈夫出軌的刺激下,完全地將她吞噬,讓她成為了鬼魅的點心。苦苦支撐的人生就在最后一根稻草下完全坍塌了,這不是意外,而是必然。
他深知,即使沒有蘇永生出軌的誘因,這個表現上文靜堅強而內里一片荒涼的女人也會在其他的稻草下坍塌的。
好在現在她逐漸地修復了自己坍塌的人生架構,重新立起了自己的人生,且能夠直面從童年一直跟隨她到成年的那些鬼魅了。是的,她長大了,那些鬼魅也在她充滿生命力量的直視下漸漸退去了。
孫教授為秦蘭的進步感到很是欣慰,他始終相信,那些有心因的精神分裂癥患者完全可以在合理的藥物治療和恰當的心理治療的雙重作用下漸漸擺脫噩夢的,甚者完全好起來,甚者會比一般人心理更強大。
他耐心地等待著秦蘭逐漸長大,離開童年可怕的噩夢,完全地生活在當下的安全的環境中。這是他的追求,也是患者的愿望,醫生和患者的目標從來都是一致的。
好在,秦蘭沒有被從潛意識里跑出來的鬼魅所嚇倒,她還有力量將治療進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