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元龍的聲音驟然變得低沉：“我認為這第一杯酒，咱們當敬那些在朝鮮戰(zhàn)場上犧牲了的戰(zhàn)友。愣子哥，你說對嗎？”
李文能默默地點點頭，端起杯子向天空舉了舉后將杯中酒徐徐灑在地上。
“這理由，我信服。”
黃元龍神情肅然，也和他一樣將酒灑在地上。
“我說了，這次你來說。”李文能說道。
黃元龍點點頭：“這第二杯酒，我認為還是得敬軍人，敬那些守疆戍邊的英雄，沒有他們，哪來的安寧？”
李文能沒有說話，將酒倒?jié)M后一飲而盡。
娟子看著好笑，心道這黃元龍真賊，自己一口沒喝，愣子倒被他忽悠了兩杯。但偏偏他說的讓人無從反駁，甭說李文能，就連她自己也覺得他說得對。
但她有些心疼李文能，便對他說道：“別光喝酒，你們還是要吃點菜。”
李文能點點頭。兩杯酒下肚，他的面色有些潮紅。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黃元龍：
“行啊，你小子！幾十年沒見，你油多了。早就想好如何讓我鉆套了吧？”
“哪能呢？有感而發(fā)，有感而發(fā)而已。”
黃元龍訕訕笑道，他說的也確是實話，當他聽黃秀蘭說李小柱在云南犧牲后，他想起了柱子，想起了那些曾和他并肩戰(zhàn)斗卻永遠留在異國它鄉(xiāng)的戰(zhàn)友。沒有他們用生命去守護，哪來的和平，哪來的安居樂業(yè)？他們，才是最值得敬的人。
“不過就算是你給我下套，我也愿意鉆。”李文能笑了笑說道：
“因為，你說的這些我服，心服口服。”
“該我說了，這第三杯酒嘛……”
“這第三杯酒嘛，”黃元龍打斷他說道：“當然是要慶祝咱們兄弟三十年后重逢。”說完，他端起酒杯：“愣子哥，我敬你。”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小子愛打斷人講話的臭毛病一點沒改。”李文能心想，端起酒杯：
“干了。”
“干了！”
“真不喝了？”李文能問他。
“真不喝了。”
“不說好兩杯嗎？你才喝了一杯。”李文能不由分說，替他倒?jié)M了杯子。
“話說回來，我挺佩服你的，當初人生地不熟的語言又不通，真不知你哪里來的勇氣決定要留在朝鮮。”
“你是不知道哇！我傷愈拆線時醫(yī)生替我解下臉上的繃帶，當我發(fā)現(xiàn)自己臉全毀了，眼也瞎了一只，我當時都快瘋掉了！”
黃元龍沉浸在以前的回憶中，下意識地端起酒喝了一大囗。
娟子和李文能相視一笑：好家伙，這回沒勸他，他倒自己喝上了。
“我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經毀了，”黃元龍自顧自地說道：“即使回來了能做什么？就我這樣子，怕是連媳婦都找不到，注定了要打一輩子的光棍。”
“哎！”他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囗：“想我黃元龍當兵前長得那也算是一表人才，喜歡我的姑娘大有人在，……”
“停，停！”李文能見他一付自戀的樣子忍不住打斷他道：“喜歡你的都有誰？說來聽聽。”
“啊？你說什么？”黃元龍正說到興頭上，卻突然被打斷，沒在意李文能說些什么。
“我說，”李文能再次重復道：“喜歡你的都有誰，說來讓我聽聽。”
娟子湊近他的耳朵輕聲說道：“你沒見他都快醉了，還那么較真做什么？”
“醉了？我可沒醉！”黃元龍的眼睛不好，耳朵卻好使。
“咦，我酒呢？”他端起酒杯晃了晃，見里面只有墊底的一點兒：“愣子哥，你咋把我的酒喝了？”
“對，對，我聽你說得我口都干了，便喝了幾口。”李文能忍住笑，對娟子說道：“給他滿上。”
娟子搖搖頭，“不能再喝了。”
“誰說不能再喝？滿……滿上。我告訴你，當年秀蘭姐說要給我介紹對象，我一個都沒看上。”
李文能忍不住又想挖苦他兩句，娟子卻瞪他一眼。
“廁……廁所在哪？我去去就來。”黃元龍踉蹌著站起身來。
“我?guī)闳ァ！崩钗哪苊ζ鹕硗熘驇呷ァ?p> 不一會，一陣嘔吐的聲音和嘩嘩沖廁所的聲音傳來。
“不能再喝了。”娟子皺眉看著李文能。
李文能點點頭：“去給他沖杯熱茶吧。”
“好。”
黃元龍吐了一番，又用冷水洗了把臉，覺得人清醒了許多。
“酒不能再喝了，我們兄弟這么多年未見面，說說話，拉拉家常吧。”黃元龍說著坐了下去。
“聽，元龍兄弟比你明理多了。”娟子看著李文能，將茶杯放在他們面前：“都喝口熱茶吧，醒醒酒。”
“謝謝。”黃元龍道了聲謝：
“愣子哥，我聽秀蘭姐說你在大樹鎮(zhèn)治安室上班，一月能賺多少？”
“沒多少，幾十塊而已，勉強夠糊嘴。”
“才幾十塊？那的確是少了點。我這次來打算在漢源修建一個水泥廠，你有沒有興趣去我那里？工資嘛，至少是你目前的十倍。”
“十倍？”李文能一愣：“你現(xiàn)在這么有錢了？”
“去你那里，這邊的工作可就保不住了。”娟子插嘴說道：“這邊的錢少是少了點，但好歹是鐵飯碗。去你那里，萬一做不長久怎么辦？”
“娟子嬸，現(xiàn)在什么年代？都已經改革開放了，人的思想觀念該變了，別總想著捧個鐵飯碗過一輩子。”牙子走了出來，他在屋里瞇了半天，卻覺得腦袋脹得難受，翻來覆去的怎么也睡不著，見外面還亮著燈，便下床來正好聽到娟子的話他便接口說道。
“你怎么出來了？”娟子問。
“睡不著，見你們還沒睡，我就起來了。”
“說說你的看法。”李文能看著他。
“現(xiàn)在辭掉正兒八經的工作下海經商的人多了去，我認為人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牙子簡單說道。
李文能和娟子相視一眼，皆看出彼此心里的凝重，他倆都明白此事不能草率作決定。
“元龍，你愣子哥去你那里，你讓他干什么？他的情況你也看見了，做不了重活。”娟子問。
“他做什么我說了不算，”黃元龍笑道：“問牙子吧。”
見倆人疑惑地看著他，他便解釋說道：“水泥廠的廠長，我打算讓牙子來當，所以是他說了算。”
“元龍叔，既然你話已經說到這兒，那我就大膽做主了，讓愣子叔去守大門，工資按你說的，是他現(xiàn)在工資的十倍每月結算。”
“守大門？就這么簡單？”娟子疑惑問。
“對，守大門，相當于保安。”牙子解釋道。
“愣子叔，你現(xiàn)在一個月多少錢？”
“三十八元六毛。”李文能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三十八元六毛，十倍便是三百八十六元。元龍叔，我看干脆湊個整，給四百得了。”牙子笑呵呵看著黃元龍說道。
“你小子也學會了資本主義那一套，搞起剝削來了。”黃元龍故意板著臉。
“四百？”李文能心動了，“你們說的可是真的？”
“你我?guī)资甑男值埽疫€能騙你不成？”黃元龍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我倒不是擔心你騙我，只是擔心萬一你那邊干不長，這邊工作也沒了，那就是丟了西瓜揀芝麻，得不償失了。”
娟子聞言贊同地點了點頭，她也擔心這點。
她試探問道：“元龍，你修水泥廠大概要花多少錢？”
“我粗步預算了一下，買地皮、設備、材料，人工費等等大概要四五十萬左右。”
“多……多少？”李文能驚得差點咬住了舌頭。
“頂多五十萬。”黃元龍沒所謂地說道。
“嘶！”
“嘶！”
“嘶！”
三人皆倒抽一口涼氣。
“老實交待，你小子現(xiàn)在到底有多少錢？”李文能吃驚地問。
“我在朝鮮的所有資產，變賣后假如折合成人民幣的話，應該有五百多萬吧。”
“撲咚。”
李文能剛端起茶杯，手一哆嗦，杯子掉在地上茶水四濺。
茶杯幸好是瓷的，并沒有摔壞。
牙子忙彎腰去揀，見杯上印著幾個鮮紅的字：
誰是最可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