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冰然在公堂上被刺的兩日后,扮成看守的古辛夷一臉淡漠的出現在天牢。
林謙一看見她,目光就躲閃起來。
“冰然來不了,只能我來了,請將軍將就一下吧。”辛夷不逃不避的對上林謙的眼睛。
給林軒喂完藥后,她本該走的越快越好,但她卻站在原地,靜靜的望著林謙。
林謙最終被她盯得沒有辦法,開口道:“辛夷,此地不宜久留。”
“再不宜久留也留了幾天了,還差這一時半刻嗎?”辛夷抬起頭來:“其實我覺得牢里的稻草垛鋪上被子也不錯的,我到雙奇鎮的第一年,只能拿藥鋪的桌子當床,那睡的就很難受。”
“結果你連個稻草垛也不讓我睡了,我還要自己把被子和衣服全搬走。”辛夷道:“你還真是沒良心的一如既往。”
林謙低下頭不愿看她:“辛夷,別鬧。”
“連行刑的日子都定了,以后我再鬧你也聽不到了,你就忍會吧,我說的口渴了就會自己走的。”辛夷努力壓抑著想哭的沖動。
“……”回應她的是林謙的沉默。
辛夷見他不語,賭氣道:“我都賤的把自己送上門來了,你還要嫌棄我,連回答個嗯都不愿意。”
“辛夷,別做傻事。”
“我傻的時候還少嗎?小時候給你寫信,長大了到你家撕退婚書,人都被你甩了還跑到鎮北三關去找你怕你死在那。”辛夷嘆了口氣:“怨不得你要嫌棄我,我說出來都有點嫌棄我自己。”
她越這樣說,林謙心里越難過,但他五年前給她帶來的傷害還不夠大嗎?
“辛夷,我不配你如此待我。”
“我在定雁城脫臼的左手現在一用力還疼呢,你都沒哄到我消氣就開始說你不配了。”辛夷感到有些委屈:“林謙你有沒有覺得你特別特別蠢?要是幾天以后上刑場的是我,你跑過來要和我一起死我一定不會拒絕多個墊背的,我就是這種壞人。”
“現在好了,你爹還有你娘,你哥有你嫂子,你一個人上路做孤魂野鬼吧!”辛夷眼淚就這么下來了。
“別哭了。”林謙沉沉地道:“看過休書后就收好它,再也別撕了。”
“撕了?我還想燒了!”辛夷轉身就走,她不大喜歡在不是自己家的地方哭,因為這樣很容易被許多人看到:“你知道你這個事是個什么性質嗎?就好像小時候上學堂作業得了差,先生不光罵你還要把那個差字畫上紅圈給你看。休書,比退婚書還難看,我一點不想看!”
猛地看到另一間牢房中的顧辰逸,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還有你,你比林謙還要蠢!冰然在公堂上不要命的想揭穿那個老混蛋的時候,你做了什么?”
顧辰逸看著眼前柳眉倒豎的女子,闔眸不語。
“你現在裝什么高冷呢?是在回憶自己為啥沒把她一刀捅死嗎!真的,我要是絕世高手,我現在就把你從這里拖到冰然面前,等她醒了讓她戳你十七八個窟窿。”
顧辰逸握緊了拳,手背上隱隱有青筋浮現,語氣卻平穩如常。
“若能成真,甘之如飴。”
“……我可能是你最后一個惹怒的人了。”辛夷抹了把眼淚:“冰然現在還沒醒呢,我覺得你在一石二鳥,把她捅死,把我累死。”
“古姑娘,拜托你一件事。”顧辰逸道:“七天后,別讓她來菜市口。”
“……我走了!”辛夷終于氣沖沖的跑走了:“誰告訴你你拜托了我就一定要答應的,你想讓她醒了以后氣的來刨你的墳嗎!”
辛夷走后,顧辰逸的臉上現出一絲苦笑。
然兒,公堂上那一刀,你怨我嗎?
雖然我動手前早已算過分寸,但你可知,當我將刀尖朝向你時,是何等的痛入骨髓?
“都打了……這么多……多年的仗了,連要……殺我……都不能……一刀……斃命……你……這個將軍……有點……差勁呢……”
是啊,我真是差勁。
八年戎馬,攻城掠地,鐵馬金戈,我不曾畏懼過半分,唯有你,叫我懼了。
“你……今天……放過我,可就……再也……抓不到……了啊……”
定雁城時,前路無定,我只能逼自己放開你。
然兒,對不起,我以為我還有機會挽回你的……可現在,讓你遠遠的離開我,是我唯一能保護你的事了。
次日。
林軒沒有能挨過這個晚上,顧辰逸望著這個曾經每次他過去時,都會蹦蹦跳跳地叫著“四舅舅”的小侄兒如今全身冰涼地躺在床上,只有父親和二叔在他身邊,他的心里只余下悲痛和對長姐的愧疚。
當那個小小的身體被蓋上白布拉走時,林譯跪倒在門邊,手指深深地掐入欄桿內,血色隱隱滲出。
“我這一生,別無所求,惟愿國泰民安,妻兒平安喜樂。我為此傾其所有,可為什么到頭是這樣一個結果?”
林譯的話就像一把尖銳的刀,刺進在場每個人的心里。
林軒的“尸體”和其他在牢中暴斃的犯人一起,被隨意丟在亂葬崗上。是夜,一男一女出現在亂葬崗上。
摸到林軒的小身體,又上上下下檢查一遍后,辛夷心中的大石頭終于放下了。
她將假死藥的解藥喂進林軒嘴里,向一邊的陳武師道:“陳叔,這孩子就交給你了。”
“好,有叔在,你放心。”陳武師上前抱起林軒道:“待顧家人一死,只怕京城和北境都要翻了天了,還是早早帶這孩子先回村子再做打算。”
“多謝陳叔和嬸子帶著阿楚趕來京城,事情一下便好辦多了。”辛夷真摯的道。
“鄉里鄉親的客氣什么,你和冰然跟楚兒那丫頭又那般深的情誼,我們怎好不管?”陳武師笑道:“顧家剛出生不久的那個小丫頭你們也別急,我和你嬸子雖說只有阿楚一個女兒,這么個小孩子你嬸子還是照顧的了的。”
送陳武師離開后,辛夷獨自一人走在回客棧的路上。
她突然想起林謙寫下的那封休書,已經揣在懷里三天,自己還不曾看過。
她咬了咬牙,將休書取出打開,林謙的字跡比之少年時的書信上要工整的多也有力的多。
“早年與古家二女,古氏辛夷定下婚約,……夫妻緣薄,難成佳偶,今日立此休書,聽憑改嫁……”
這休書上的詞還真是單調的千篇一律,辛夷面無表情接著念下去。
“……遙想昔日,辜負吾妻辛夷,悔不當初,欲與修好,終不可得。你我今生緣盡此時,唯愿此情留待來生,縱隔千山萬水,謙必將汝迎回,永不相負。”
“林謙立。”
林謙,我沒說錯,你真的很蠢很蠢。
來生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你也能當成諾言許給我。
如果來生我把你忘了,或者我不想要你了,你怎么辦?
辛夷這樣想著,加快了回客棧的腳步。
畢竟她不喜歡在外面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