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嬰兒的啼哭聲吵醒的。
睜開眼時是陌生的房間,看陳設應當是一間客棧的客房,而房中擠了很多人。
“阿楚、嬸子,還有孫仲景……你們是什么時候來的啊?”
陳夫人正抱著個哭的正響亮的嬰兒在房內轉來轉去的哄著,孫仲景回答了我的話:“差不多你和辛夷剛出雙奇鎮,我們就開始收拾行李了。”
“……我睡了多久?”
“我說了你可別嚇一跳,”孫仲景道:“算到今天,正好第十天。”
“十天!”我大驚:“怎么會……”
“我也很困惑啊,你那刀傷真的太巧了,不偏不倚,正好避過要害。”孫仲景嘖嘖感嘆:“而且刀鋒再深入半寸,就會比較麻煩了。”
“……”
“但更困惑的是,你這明明就是個皮外傷,對辛夷來說就是小菜一碟,可藥也上了吃了,針也扎了,傷口也包扎了,你就是醒不過來。”孫仲景一說起來就有些后怕:“要不是還有呼吸,我都在考慮要不要把你埋了。”
“去你的。”我挖了他一眼,又猛地想起一事:“對了,辛夷去哪兒了,還有顧家的案子怎樣了?”
“冰然,你不要過于激動,我告訴你。”阿楚雖然面露難色,還是坐下來道:“顧家的案子已經結了,雖然之前刑部里有不少人反對才拖了挺久,但最終還是將案子全權移給了大理寺,強行定了叛國之罪。”
“英國公府十五歲以上男丁及直系女眷全部問斬,十五歲以下男子流放三千里,女性婢仆充為官奴或軍妓。”
“顧家與英國公同輩的還有一名任工部侍郎的庶子,被判全家流放二千五百里,只是由于已經分家,沒有抄去財產。”
“什么時候的事……”我只覺得聲音都不是我自己的了。
“今……今天行刑。”阿楚囁嚅著說:“林家滿門昨日已經在菜市口被砍頭了,辛夷她去了以后就沒有回來,只是晚上讓青瓷帶話說,她會活著回來的,叫我們別找她。”
我隨意披了件外衣,翻身下床就往門外沖去。
“等等!”陳夫人拉住了我。
“我告訴你菜市口怎么走。”
冰然離開后,阿楚擔憂道:“娘,我們……真的不用去劫法場嗎?”
“姑奶奶你小聲點!”孫仲景一聽這話嚇得臉都白了:“那么多人呢,你怎么救?”
“咱們不能救所有人,不能試試救顧辰逸將軍一個人嗎?”阿楚苦惱道:“他死了,冰然會很難過的。”
“別胡說了,去把羊奶熱熱。”陳夫人輕輕拍著手里裹著孩子的小布包:“即使我們能救下那顧辰逸的命,他也是不會茍活于世的。”
說著,她嘆道:“所以我說,忠孝義節,仁義道德,三綱五常實在是這世上最沒意思的東西。”
“但真正以身行之的人,你又只能仰視,不能輕視,畢竟能做到的人實在太少,也實在難能可貴。”
我朝著陳夫人所說的地方趕去。一個人在快要入冬的時候穿著單衣在街上亂跑,也不知會不會被人以有傷風化的名義抓起來。
不過,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跑到菜市口附近,黑壓壓的人群將路圍的水泄不通——長吁短嘆的,叫喊哭罵的,義憤填膺的,嘲諷看戲的……我在這混亂的人潮和聲浪中努力往前擠著。
直到刑場和跪了一地的顧家人出現在視線內,我一眼就看到了他,我神使鬼差般往他的方向直沖而去。
“姑娘,別往前擠了,你是不是受傷了,怎么一直在流血啊?”一個陌生人在我經過他時突然驚叫起來。
被辰逸刺傷的地方還沒完全結疤,想來是在剛才推推搡搡間才滲出血來的。我低頭看了一眼又繼續走過去。
被嚇到的路人趕緊挪開了些位置。
“時辰已到,行刑!”
令牌落地的聲音傳進耳中,我看到那些手持鬼頭刀的人逼近了顧家人。
在話本子里,這個時候都會有一群劫法場的武林高手,或者有哪個官員舉著圣旨高喊“刀下留人”神兵天降吧。
可這,不是話本子啊……
鮮血四濺,圍觀的百姓紛紛捂住了自家孩子的眼睛。
偌大一個顧家,就在今天家破人亡。
身為武將,從軍數年,保家衛國,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刑場上;沒有死于敵人的刀下,卻死于背后捅刀子的“自己人”。
可笑,可憐,可惜,可嘆,可悲。
而我,我和辰逸的最后一次相見,是他在我面前人頭落地。
不,這還不是相見,也許,他根本就沒有看見我。
在定雁城時,我一意孤行地執意與他分手,我以為我離開他,我就可以回到陳家村,過回我自己安穩平靜的日子。
如今,一別兩寬,卻成了天人永隔。
人群漸漸散去,我仍然站在原地。
“昨天,我就是這樣送走了林謙和他的父母兄嫂。”辛夷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我身邊,她的頭上戴了一朵白色的花。
“你昨日徹夜未歸,阿楚他們都擔心,卻又不敢來找你。”
“我找了個酒館,喝了一晚上的酒。”
“酒館?”
“京城的夜禁查的太嚴了,我給了老板一錠銀子,讓他別管我。雖然借酒澆愁實在無用,但我就是不想回去。”辛夷道:“你呢,需要再喝一晚上嗎?”
“不了,傷口沒好,不宜飲酒。”我轉身與辛夷踏上了回客棧的路。
“軒兒怎么樣了?”
“得虧埋他的官差不那么盡職,把孩子扔在亂葬崗上就走了,也省得我去挖土。”辛夷臉上終于有了些笑容:“你配的假死藥真是不錯,騙過了所有人,甚至連他的爹娘也包含在內。”
“他如今在何處?”
“將他接出來的當天,我就拜托和阿楚一同來的陳武師帶他回陳家村了,省得夜長夢多。”
“那孩子很乖,想來不會給陳叔添麻煩的。”我嘆了口氣:“顧家的小姑娘就難辦的多,三夫人在牢里生下她的時候連哭都不會,好容易才救過來,弱的像只小貓似的。為了掩人耳目,我還給牢里的女看守塞了不少銀子。”
“陳夫人在你受傷昏睡的那幾天一直照料著她,喂了幾天羊奶,如今也有力氣哭了。”辛夷道:“就是一出生就沒了爹娘,想想都覺得可憐。”
我道:“之前辰逸捅了我一刀的時候,我是真的有想過就這么被他殺了算了。”
“可是等我醒過來,我反而覺得還是活著吧,挺好的。”
“可笑吧,離開他時我以為我能忘掉他,到京城時我又覺得我其實還是愛他的。”
“在大牢里見到他渾身是血的被鎖在我面前時,我真有點希望和他一起死了算了”
“可等到他真的死在我面前了,我就在他被砍頭的地方站到現在,又像突然發現了生命的可貴和美好一樣,完全沒有任何自殺的想法和勇氣了。”我自嘲地笑了:“我是有什么毛病嗎?”
“其實我能理解你。”辛夷拍了拍我的肩:“當時我在公堂上說愿意陪林謙同生共死,可昨天他跪在刑場上,我站在人群里看著他,卻還覺得有些慶幸。”
“這樣將想法說出來,挺不錯的。”我道:“我們該回去了。”
“我從酒館出來的時候多買了壇桂花釀,還挺好喝,送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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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煙上
回村篇中,男主的戲份就到此為止了——沒錯,是真的死了,沒有假死沒有替身,未來他或許會在回憶里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