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汐站在她身后，透過銅鏡里看到夏玉杏。

　　夏玉杏似乎已經準備睡了，一頭長發披肩，臉上素凈得很，倒少了幾分平日里的囂張氣息，手里的梳子也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發尾。

　　其他伺候的宮人已經在云汐進來的時候都走了，只留下云汐站在那里，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

　　夏玉杏也透過銅鏡看著云汐，這丫頭確實是長高了許多，現在皮膚白了也看著比以前更漂亮了，記憶里那個又黑又瘦的丑丫頭真的猶如女大十八變般得消失不見了。

　　夏玉杏看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云汐，你說，本宮出嫁，你開心么？”

　　這問題問得著實有些奇怪，主子出嫁為何要問一個奴婢開不開心？

　　但是云汐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闔宮慶祝，自然是開心的。

　　夏玉杏看她點頭，不免散漫得笑了笑，然后輕輕說：“可本宮不開心啊。”

　　一邊說，一邊垂了眼神，那表情顯得無奈又悲哀。

　　云汐在她后頭，銅鏡將她的表情印得真切，可云汐不太理解她話里的意思。

　　為什么不開心呢？

　　皇上開心，靜柔貴妃開心，宮里的宮人們忙著慶祝也一個個喜氣洋洋的，為何，六公主不開心呢？

　　云汐忽然聯想起那日和夏麟覺聊到雨芷的事情時，夏麟覺最后的沉默。

　　云汐沒有出聲，夏玉杏也不需要她說什么，她不過是需要有個人去傾訴，但是身邊沒有很合適的人選，這種事情自然也不會告訴靜柔貴妃，于是她就想到了云汐。

　　“這場婚姻，表面風光無限，可又有誰真正在意過我的感受呢。”

　　夏玉杏說著說著，眼里已經蒙上了一層水氣。

　　她眼神顯得縹緲，似乎在看著銅鏡里的自己，又似乎在看云汐，可也好像，什么都沒看。

　　這話已然放下了兩人身份的差距，夏玉杏像是在對著云汐說，又像是在勸慰自己。

　　云汐默了默，她能感受到夏玉杏是真的不開心。

　　這兩年里雖然夏玉杏一開始對她不怎么好，可也沒有真的傷害過她，如今看夏玉杏不開心，她心頭也有些傷感。

　　“公主，”云汐頓了頓，這才艱難得開口，“公主是害怕嗎？”

　　害怕嗎？

　　夏玉杏在心里問自己。

　　怎么可能不怕呢？

　　怕新的環境，怕離宮后的孤獨，更怕那夫婿并非良人，了此一生只能郁郁而終。

　　可連云汐都看得出來的事情，她的父皇和母妃卻沒有一個人過問，他們只覺得他們的開心就是她的開心。

　　云汐見她沒回答，又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公主莫怕，若那駙馬欺負公主，奴婢就去替公主揍她。”

　　說完，還撩起胳膊比劃了一下，露出一副兇狠的表情。

　　夏玉杏從銅鏡里看到她比劃的小拳頭，明明云汐比她還瘦弱不少，居然還敢說出替她揍駙馬這樣的大不敬言論。

　　但那眼睛的酸澀卻又被奇妙得止住了，夏玉杏看著云汐還在揮舞著小拳頭，不由得輕笑出聲。

　　她自然知道仗著公主的身份駙馬不敢欺負自己，可云汐這樣的“保護”也著實熨帖了一下她忐忑的心。

　　見夏玉杏笑了，云汐這才止住了自己有些滑稽得動作，轉而認真的說道：“公主，這宮里永遠是您的家，皇上和靜柔貴妃那么疼愛您，若有一天駙馬欺負您了，您回家便是。再不濟，七爺也一定會保護您的。”

　　云汐說得認真，臉上帶著十足的真誠，倒讓夏玉杏怔了怔。

　　夏玉杏在心里想，這丫頭看著又呆又笨的，但在一些事上卻是比許多人都通透，好像她不經意間說的話都能說到自己心里去。

　　不知道為什么，與云汐說了這么一會兒的話，她的心確實是安定了。

　　人心一定，這劣根性自然而然就冒了出來。

　　夏玉杏轉過身去看著一臉認真的云汐，彎了彎嘴角問：“你怎么知道老七一定會保護我？他那木頭一樣的個性，哪里是會保護人的模樣。”

　　確實不是，小時候九弟在他跟前摔倒都不見他去扶一把或安慰一下。

　　她雖然年長他四歲，可也摸不清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老七一向深沉得不像是他那個年紀的人。

　　云汐撓撓頭，但也一時想不起什么具體的事情可以舉例，半晌只憋出一句，“七爺他，挺好的呀。”

　　確實挺好的，幾個月前她大病一場后，夏麟覺就吩咐了景粹宮的小廚房也給她備了小羊奶了。

　　而且以前她覺得他很兇，可現在相處下來才發現，其實他根本不怎么動怒，也不像其他宮里的主子們會動不動得就打罵奴才。

　　夏玉杏瞧她懵懂得樣子，忽然又笑了起來，這次越笑越開心，越笑越大聲，全然沒了公主的形象。

　　一直笑到眼淚都笑出來了，她才慢慢收了笑聲，只說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老七啊，路漫漫其修遠兮。”

　　然后就讓云汐走了。

　　云汐就帶著一臉的莫名其妙走了出來。

　　拿回自己的燈籠又走出幾步，便看見夏麟覺帶著德順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

　　天色已暗，月光溫柔得灑在這青石地面之上。

　　夏麟覺看著云汐朝著自己走過來，到了面前又乖巧得行禮，便也沒有說什么，只是手一抬，把她手里的燈籠給了德順，再順手牽過她的手轉身就往自己的寢殿走去。

　　夏麟覺不太喜歡別人碰他，但是時不時的會拉她的手，云汐也是見怪不怪。

　　他的手很大，手指很長，骨骼分明，帶著男性特有的溫暖包裹著她小小的手。

　　他牽著她走得有些慢，走了一會兒了才問：“皇姐和你說什么了？”

　　云汐歪過頭去看了夏麟覺一眼，看他沒什么特別的表情，想了想，說：“也沒什么，公主可能是害怕了，找奴婢去說說話。”

　　夏麟覺皺了皺眉頭，腳步停了下來，轉頭去看云汐，正處在變聲期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害怕？”

　　“嗯，可能是害怕駙馬爺對她不好吧，不過最后奴婢把公主成功得逗笑了！”

　　云汐說著，露出了一個討好的表情，滿臉寫著“我那么聰明，還不夸我”。

　　夏麟覺看著她一臉的調皮模樣，心下覺得好笑，臉上便也松了些，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頂，果然也跟著笑了一下。

　　德順在一旁也是跟著笑了笑。

　　自從云汐來了景粹宮，自家主子這笑的次數，大概能趕上了前三年他伺候時的總和。

　　也難怪，方才云汐離開不久，自家主子便耐不住得跟了過來，但礙于大晚上的又不好直接闖到六公主寢殿里，只好遠遠得站在瞧得見的地方等著。

　　德順覺得，云汐安然走出大殿的那一瞬，自家主子似乎還長出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自家主子在緊張什么，在他看來，六公主可喜歡云汐了。

　　夏麟覺又牽起云汐的手往寢殿方向走，這次似乎比方才走得更慢了。

　　月光下兩個人的影子親密得頭靠著頭，肩倚著肩。

　　仿佛再遙遠的路，只要能一直這么走下去，倒也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