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蟬，黃雀待后。

　　李君菡飛走后，站在廊檐下的黑影也一晃不見。而遠處還有個人看著這一切，這人穿著一身黑，他便是從京西郊跟著李君菡過來的人，而不是被李君菡之前追的那個人。

　　“難道真的是你？君菡，你是出于什么樣的心思決定淌江湖和廟堂的這趟渾水呢？”男子的聲音很是柔和，卻帶著絲睥睨的淡漠，又帶著一絲隱憂，他看了看御書房的方向，微微嘆了一口氣，喃喃道：“南境的局勢已經危在旦夕，我實在沒有那么多精力來顧全你。我總是想著等到天下平定，哪怕是你哥去平定南境，我也愿意助其一臂之力?？扇缃襁@局勢，怕是你哥李君晟也無能為力了。溫臨風到如今都沒有擺明立場，單憑古月一人之力，是很難扶這將傾大廈。若是你要入這江湖，我也難以繼續隱匿了。你到底是為了你哥，還是為了溫臨風呢？”

　　燈火斑斕，也掩飾不住皇宮的寂寥。

　　“我既巴望著你早日與那溫臨風遠走高飛，再不理江湖俗事。可我也怕，怕你哪一天真的和他歸隱江湖?？傁胫且惶觳坏絹恚冶憧梢约傺b你對人世間的感情冷漠視之的?！焙谏亩放駥⒛凶悠嗬涞男θ菡谧?。他心底是無奈的，在沒有絕對的把握對付金鳳幫之前，他若暴露身份，那這么多年的慘淡經營便功虧一簣了。可他早在心底做下了決定，為了君菡，他會不惜一切。

　　黑衣人在心底做了決定，便迅速往鴻臚寺方向飛去。

　　剛喝完藥膳的李君晟在御書房中閑坐著，他拿起方才手中看的那本書，翻到看的那一頁，一滴淚痕的水漬進入紙中，那淚痕一點處泛起了極細的紋路，若非細視，是看不出這細微的差別的。

　　李君晟的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似是看見了久別的故人。他轉身進入身后的暗室，這里除了放了些卷宗，便是墻上的畫軸最為惹眼。

　　畫中的白衣女子站在竹樹之旁，半側的身子似乎是從畫中看向畫外，正看著看畫之人的眼睛。清和的笑意仿佛讓人隔著畫便能感受到她的溫柔。白色的衣衫飄逸，外衫的輕紗隨風飛起，衣衫上的花隱隱約約，似乎風過之處，便可乘風歸去。

　　李君晟在畫前立了良久，每年的除夕之夜，他雖說是守歲，卻基本就是這般在畫前站立一晚。他想起夢中那冰冷的手指，冷得那樣真實。他其實很少做夢的，哪怕現在，他都懷疑自己是真的做了一個夢而已。

　　李君晟遷延了片刻，從里頭出來，迅速出了御書房，身影如幻，往鴻臚寺方向飛去。

　　李君菡在鴻臚寺的各個房間走了許久，因為外國使臣來的國家過多，除鴻臚賓館之外，太平坊、善和坊、通義坊和通滑坊全部成了安置外國使臣的賓館了。

　　李君菡在鴻臚賓館的各個客房前晃了一圈，突然一只手搭向她的肩膀，李君菡嚇得一跳，轉身看時，是她哥。

　　李君晟道：“你被人跟蹤了?！?p>　　“彼此彼此！”李君菡也不忘打趣她哥的，道：“你來這里做什么？”

　　“不是除夕嘛，馬上到了子時，過來幫你看看，咱們也好趕著時辰一起回去吃夜宵。”李君晟道。

　　“不是說你身體過于勞累不宜到處走動嗎？”

　　“明天就好好歇息的。”

　　“明天不是有萬國朝拜嗎？”

　　“半日的時間便了了，不用擔心。”

　　“你不會明天真的找人頂替你吧？”

　　“是這樣想，但沒有合適的人選?！崩罹烧Z氣甚是隨意，轉而道：“先別聊了，他們不會在皇城里密會的，去太平坊看看?！?p>　　李君菡跟著他哥，他哥的身手還是比她好。李君菡跟得很緊，李君晟的速度極快，人眼可見的速度在黑暗中根本察覺不到有人飛過。

　　李君晟的耳力也很好，在飛的過程中，他已經察覺到哪些地方的人多一些。兩人在這飛了一圈之后，李君晟便帶著李君菡落在一間客房之間的樹上。

　　李君菡額頭已經出了汗，她想著應該是面具的緣故，只是她的身手不如她哥也是事實。李君菡低聲道：“看來我這身手還要多練練。”

　　“是該練練了?！?p>　　李君菡面具下的眉毛挑了挑，卻笑道：“你也一點不謙虛。話說你身體有舊疾，今日個皇宮和么熱鬧，你就不擔心他們出來找你？或者，不擔心我的身份暴露了？”

　　“你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咱們得換一換了?！崩罹墒疽饫罹彰撓露敷液陀衩婢摺?p>　　李君菡也不和她哥爭這些，李君晟穿了黑色斗笠和玉面具，將斗篷遮得嚴實，道：“待會兒咱們分開的時候，你的速度一定要快。”

　　“多快？”

　　“達到你能達到的最快程度?！崩罹傻馈?p>　　李君菡有些無奈，她最快或許勉強跟她哥能比一比。

　　李君晟和李君菡所在的客房是極大的一間客房，里頭有許多女子的聲音，她們在練舞。兩個人在樹上看了一會兒，除了影影綽綽的舞女是身影透過燈火打在窗欞上被雕梁攔得只剩半截身影，但依舊能看出她們妖嬈的身姿和婀娜的動作。除此之外，并無其他。

　　李君晟示意李君菡走，李君菡道：“不是在你寢宮發現的那個女子就是個舞女嗎？她說自己是神女，關系著明天的獻舞呢。這明日會不會有什么項莊舞劍的安排呀？”

　　“去別處看看。”李君晟這次的速度明顯減慢了許多。

　　李君菡感覺自己被無聲地打擊到了，她心里默默道，下次見面一定比你還快。

　　李君菡確實有這個實力，她不像她哥那樣經常需要出手，而是山林之間瀟灑自在，但她也清楚，他哥的輕功如此只好，定然是經常出來，皇宮周圍暗藏那么多殺手，想要不被發覺，確實需要更快才行。

　　李君菡飛得很快，不過這種快只是短時間內的，若是想持續長時間的飛行，她是堅持不下去的。

　　李君晟落在李君菡旁邊，道：“這個就很好?！?p>　　李君菡扯嘴一笑，頗多了幾分無奈。

　　李君晟看著李君菡，李君菡正欲說什么，忽聽暗處有人聲。

　　二人輕身過去，果然聽見有人在悄聲議論著什么。

　　在耳力這方面，李君菡絕對是和她哥不相上下的。李君菡道：“這可如何是好？看來遠遠不止項莊舞劍這么簡單呀?！?p>　　李君晟示意繼續聽。李君菡聽了一會兒，又低聲道：“這還真的和那個舞女的說法是一樣的。沒想到那個女的還真的這么厲害?！?p>　　“不厲害怎么敢單槍匹馬地去我寢宮的?！?p>　　“就是怕人家是慕名而來，看上你了，想來提醒你?！?p>　　“你怕不是話本子看多了。”

　　“確實看得多，前陣子路過一個山野書攤的時候，便瞧見了一本《大唐女子傳奇》，委實有趣。我看你后宮中也沒人，有時候想想你這油鹽不進的性格，你那些臣子們會不會想想就害怕？”李君菡不無調侃的語氣。

　　玉面具之下的李君晟倒有幾分無奈，只道：“市井雜俎不可盡信?！?p>　　“那史書傳記也多虛構呀?！崩罹丈酚薪槭碌恼f著。

　　長安街上已經有打更的更夫敲著大鑼，又有敲著竹梆子的聲音緊隨其后，便是一陣喊聲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又換了一個聲音道：“關好門窗，闔家安康。”緊接著又是前一個人的聲音喊道：“國祚昌隆，長樂未央！”便又是第二個聲音喊道：“萬事如意，福壽綿延。”

　　喊的聲音漸漸遠去，不過是些常見的福語。除了前兩句，其他的都是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會喊的。

　　李君晟和李君菡兩人的注意力根本不曾被那打更聲引走，而就在剛才，幾個人影從太平坊走到延壽坊去。

　　李君菡正欲跟上，被李君晟拉住，李君晟道：“迅速離開。先回宮?！?p>　　李君菡的身影一晃掠入黑暗之中，李君晟自己跟過去看那幾個人，他讓李君菡回去，是因為看到王麒過來了。

　　他落在王麒面前，和王麒說起話來。暗處之人甚是詫異，玉面具人竟然和王麒說話，難道是李君晟？他有些不得其解。他明明看見李君菡進了皇宮，明明看見追溫臨風的是個女子，怎么這么快的時間就換身份了？難道是方才從宮中出來的玉面具是李君晟？李君菡還在宮里？他沒心思想這么多，飛身往皇宮方向去了，他要守的人是李君菡，其他的他并不關心。

　　李君晟道：“你怎么還沒休息？”

　　“陛下，您這般出來，可是有什么要事？”

　　“便是擔心你們。”李君晟隨口說道。

　　“陛下，我和四杰也商量了，每兩個人輪值兩個時辰，兩個前半夜，兩個后半夜。我在他們換防的時候過來接替一下?！蓖貅栌行┎缓靡馑?，他本想著自己熬一宿沒什么影響，賀連和姜明兩個回去了，現在是陳良和賈亦真在守著。下半夜姜明和賀連再過來。

　　“不要入了有心人的陷阱，回去吧?！?p>　　“可是陛下，臣方才聽到那些人密謀明天有什么安排，明日事關重大，就怕出什么亂子。”

　　“這個不用擔心，那些國家既然是利益聯盟，肯定也有分利不均的情況，現在他們的圣女消失，他們內部比咱們還著急。這些實在無需你出手?！崩罹烧f著，又道：“馬上到子時了，你們幾個在一起吃團年飯也不錯。不過吃完了就得回去休息了。”

　　王麒忙揖手，恭送李君晟。

　　李君晟微微點頭，轉身往皇宮方向飛去。

　　王麒忙道：“臣恭送陛下，祝愿陛下福壽無疆?！?p>　　李君晟早飛走了。

　　王麒站在燈火暗處，也不打算跟蹤方才的那幾個人了。馬上到子時，過了子正便是新年了。

　　王麒向皇宮方向揖手道：“盛世長安，國祚昌??！”

　　李君晟回到御書房，兩個送御膳的內衛早就守在一旁，恭敬道：“祝愿陛身體康泰，萬福無疆?！?p>　　“你們也下去吃團年飯吧。”

　　兩人徐徐退下。

　　蓮漏叮咚，刻漏逐漸移向子正的位置。響過三巡鑼鼓之后，皇宮內外到處爆竹喧天。

　　緊接著，宮中響起了吆喝之聲：“辭舊迎新，國祚昌盛。風調雨順，天下太平?！?p>　　李君菡已從密室中出來，也給她哥揖手道：“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李君晟倒了兩杯熱酒，遞了一杯給李君菡，也向李君菡道：“身體健康，心想事成！”

　　“新年禮物？”李君菡伸手來。

　　“歲月交新舊，團欒對觥酬。蓮漏剛催春夜，清歌遣煩憂。紅燭搖搖納福，爆竹聲聲送年，慢香繞金獸。一宵渡兩歲，煙花璨九州。催祥云，駕瑞彩，綿福壽。萬家燈火熠熠，良辰祝杯酒。今夜斗轉春來，把盞笑問東君，記得故人否。新歲換新景，更邀上層樓。”李君晟清聲唱起來，唱罷又看向李君菡，問道:“我的新年禮物呢？”

　　李君菡也步著她哥方才唱的《水調歌頭》唱道:“火樹銀花合，神州不夜天。爆竹聲中，圍爐守歲笑言晏。杯盞剛傾臘酒，桃符已新挑就，鐘聲作漏箭。團欒此佳節，年從今夜換。東風近，舊日遠，歲常安。長樂未央，不消念星移斗轉。燈火璀璨如晝，燭輝斑駁似練，惟愿闔家歡。千秋歲同祝，萬福滿人間”

　　李君晟聽李君菡唱罷，連連點頭，聽到君菡的歌聲，確實是他這么多年來收到最好的新年禮物。李君晟負手走到窗前，示意李君菡到窗前看煙花。

　　李君晟小步過來左瞅瞅右瞅瞅，見四下沒有內衛，便放心下來。她今天已經被圍堵了好幾回了，可不想再被人發現。

　　二人憑欄遠眺，一朵朵絢麗的煙花在空中瞬間炸開，散成團圓的火球，頃刻又熄滅。遠處陣陣祈福的鐘聲似乎用力穿過黑夜，將新年的福運傳遍四方。

　　兄妹二人看著這熱鬧的場景，都只是沉默地看向遠方，各自想著什么。偶爾想到一處，則是會心一笑，又各自沉默。

　　藏在暗處的人透過窗?？吹竭@一幕，又看看整個成安夜空綻放的煙花，也道：“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