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著御書房的窗前的帷幔，李君晟還趴在桌子睡得沉。

　　姚思杰從太子那廂過來，他是每五日要過來與皇上請平安脈的，因入了臘各方事物繁雜，皇上便命五日的平安脈改為十日一，今日是年三十，一直忙于太子和英親王的事，皇上這里竟然耽擱了。

　　姚思杰到達御書房門口，身子微微前傾，十分恭敬，道：“陛下，臣來請平安脈了。”

　　沉睡的李君晟似乎聽到聲音，掙扎著從夢中醒來。他素凈的臉上壓了些許衣衫的紋路，隨手稍稍撫了幾下，便道：“進來吧。”

　　姚思杰繞過屏風，過來見皇上臉上的印痕，道：“圣上這是？”

　　“方才看書看得睡著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李君晟的聲音極其柔和，絲毫看不出任何尷尬的痕跡。

　　姚思杰始終微微躬著身，十分恭敬。宮中這些禮儀，皇上早下了諭旨能免則面，無需卑躬屈膝，因為皇上覺得每個人生來都是平等的，沒有貴賤之分。

　　大家聽皇上說這話的時候，都覺得頗有道理，可是每當走到皇上身邊，還是忍不住心底那十二分的敬畏。

　　姚思杰很是意外皇上說自己看書睡著的話，畢竟在大家眼中，皇上可從來不是懈怠的人，從來不會出絲毫的差錯，竟然也會出現看書睡著的情況。這要是讓賀十三知道，肯定會談論幾個月。然而，姚思杰并不是喜歡談論這些的人，況今夜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便不會讓旁人知道。

　　姚思杰道：“想陛下是過于勞累了。”

　　李君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話。

　　姚思杰揖了一禮，上前將腕枕拿出來。李君晟伸手出來，姚思杰便把脈。姚思杰把脈的時候神色極其認真，只是今次不同往日，他時不時地皺了皺眉頭。

　　這些都被皇上看在眼里，李君晟道：“怎么了？”

　　“陛下是心神太過勞累了，您幾日沒休息好，體力已經嚴重透支，若再不休息，對身體的損傷便不可彌補了。”姚思杰說的時候眉頭緊皺，但他也絲毫不打算隱瞞。

　　李君晟方才清朗的神色，此時只剩微微泛起的嘴角，他依舊道：“明日一天忙完，便可以好生將息了。”

　　“陛下今夜還是早些休息吧，雖然您總說天子守歲，守的是國泰民安，可這天下的安寧離不開您，若是您龍體不豫，天下和百姓又如何得安呢？”姚思杰說的時候一直低著頭，但語氣卻是不卑不亢的。

　　李君晟卻道：“太子那邊如何了。”

　　“毒已經去的差不多了，今夜休息一晚，明日便好了。”姚思杰有些不解，太子中毒中得蹊蹺，不像是被長安街上被人暗算了，王將軍出去了一趟，分明只是做做樣子，并無實際的行動。反倒是今夜睿王府的人卻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竟然在夜宴上出了這么大的岔子。除夕夜宴是皇上的家宴，這等事情自然是不會流出宮外，只是陛下一向提倡人與人之間的平等關系，睿王府的事情明顯就是有一場陰謀，若是睿王的事情就這么放過，就算天下人不知道，可皇宮中這么多守衛，宮里這么多宮人，大家也都會知道，為何皇上就如此寬縱呢？姚思杰有些不解。

　　“你在想什么？”

　　姚思杰只道：“臣在想陛下身上的舊疾似乎有復發的情況，這或許會引發意識的幻想，加上陛下這么些時日來政務繁忙，身體損傷已然十分嚴重。”

　　“既然如此，那今夜我我守了歲，明日白天休息便是。”李君晟笑著道。

　　“那明日萬國朝拜？”姚思杰知道自己不該問這些，他的師父雖然是曾經的商山四皓之一，但師父告訴他的本分就是在宮中少議論朝政。他們是太醫院的人，除了他師父太醫院是太醫院之首，因年長賜了正一品的官階，與帝師同尊。但師父從來不以此驕矜半分，反而十分低調。如今姚思杰承了師父的衣缽，性格卻也繼承了師父，在宮中向少言辭。除了春狩秋獵，他是很少跟在皇上身邊的。朝堂之事不是他們太醫院能議論的，但今日，他還是忍不住提醒，因為皇上已經出現幻覺了。

　　李君晟端起桌上的茶杯，正欲喝，姚思杰忙道：“陛下，給您換一杯吧！”

　　姚思杰忙給李君晟換了一盞茶。

　　“元亮作出的這個水壺一直能保存水溫，實在省事。”李君晟看著那裊裊茶煙，又不疾不徐地道：“明日的萬國朝拜有太子，實在不行就找個人頂替下我也行。”

　　姚思杰一直低著的頭方才疑惑地抬起來看著皇上。少小就被稱為醫術天才的他是太醫院最得意的弟子，二十歲的時候便成了太醫院的副院首。素來淡然的他被皇上的話給驚到了。他雖然扈駕過幾次，可算不上皇上的近臣，若是這話對御前四杰幾個人說倒也無妨，只是對他一個位階一般官階更一般的年輕副院首來說，他多少有些意外。

　　不過這種意外也只是持續了片刻，他繼續道：“陛下，明日萬國朝拜，若是找人頂替您，也須得提前知會兩位親王和王將軍以及御前四杰才好。”

　　“你去通傳一聲吧，他們在朱雀門。”李君晟語氣依舊是淡淡的。

　　姚思杰微微揖手，便提了藥箱出去。

　　李君晟釋然一笑，也好，明日讓太子主持萬國朝拜，也是個不錯的注意。

　　姚思杰一走，李君菡便飛進來。

　　李君晟道：“怎的去了這么久？”

　　“那人身手極好，飛到長安西郊那片鬼林子里去了，找了好一會兒沒找到。”李君菡有些不悅。

　　李君晟拿起一個茶盞給李君菡泡了杯茶，道：“長安高手如云，你都趕不上的，估計也沒人能趕上。”

　　這就是李君菡氣不過的地方。

　　李君菡道：“皇宮中出現了身手如此之好的人，也不知道對方的來意，你還如此悠然。”

　　“那能怎么辦，你追不上的我也追不上，奈何不了他，咱們也沒辦法。”李君晟語氣甚是淡然，似乎真的不把那人放在眼中，又似乎透露著幾分無奈。

　　李君菡嘆了一口氣，她又道：“那幾個弓箭手被人殺了，那么秘密的暗牢，都有人進去，或許長安的地下城，也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安全。”

　　“在長安談安全實在是太奢侈的事情，再說了，不安全只能說明我沒有把天下管理好，才會有人奮起反抗。”李君晟邊品茶邊道。

　　李君菡仔細打量著李君晟的神色，覺得有些不對勁，語氣也和方才她離開時不同。她細細盯著他哥看的真切，那臉上被衣服的花紋壓出來的印紋還有微微的痕跡，她道：“你身體是不是不舒服？”

　　“還好啊。”李君晟可以抬高了語調。

　　李君菡搖頭，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道：“方才那小太醫說你勞累過度，出現了幻想，我看你臉上的印紋都還沒消，不會是暈倒了吧？”

　　“只是小憩了一會兒，哪里就暈倒了。”李君晟這話說得極為隨意，他更相信方才是自己睡著了，做了一個夢。

　　李君菡忍不住給李君晟把脈，思量了好一會兒，道：“你這脈象有些虛呀？”

　　李君晟終于忍不住笑起來，道：“看來你的醫術有進益了。”

　　這時，有腳步聲走近，李君菡又躲到李君晟身后的屏風后面去了。一個內衛道：“陛下，姚太醫著臣熬的湯藥和送來的膳食。”

　　“進來吧！”

　　內衛小心翼翼地將食盒提進來。

　　李君晟問道：“姚太醫是何時吩咐你們熬的湯藥？怎么這么快就好了。”

　　“啟奏陛下，太醫去太子那的時候便叮囑了御膳房給您熬補藥，這已經熬了兩個時辰了呢。”

　　李君晟點點頭，只道：“你先下去吧，待會兒再來收拾這些。”

　　待內侍離開，李君菡才出來道：“你身邊也真得安排幾個親近的內侍才行，那四個又要保護皇宮，又要保護你，根本分身乏術啊。”

　　李君晟笑道：“這皇宮中三百內衛，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有那四個在我身邊就已經很多了，再不能多。”

　　李君菡乜斜著眼睛看她哥，她都懷疑她哥是不是真不想當皇帝，哪里有一點皇上的樣子。她想起那個侍女的事，便道：“三個刺客被殺，那個什么所謂的圣女也昏迷著，她又說他身份十分要緊，這明天會不會真有什么陰謀？”

　　李君菡喝了一杯茶，放下茶杯的時候手指在桌子上敲起來。她另一只手扯著衣角摩挲著。她在想事情，想得十分深入的時候便會這般。

　　李君菡想了一下，道：“我待會兒先去鴻臚賓館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陰謀。”

　　“還有半個時辰便是子時了，你打算什么時候去？”李君晟問道。

　　“看來你是早就準備去了，現在因為身體不適放棄了？”

　　“算是！”李君晟道。

　　“我也用不上半個時辰，子時前一定回來。”李君菡僅著最寬限的時間來算的，從太極宮到鴻臚賓館只需要半刻鐘，但是考慮到要打探消息，或許要花些時間。李君菡拿出了玉面具，道：“我去看看。”

　　“小心！”李君晟只道。

　　李君菡從御書房中出來，忽見一個人影迅速消失在宮墻之中，往黑影的方向飛去，一條長巷，什么也沒有。

　　她不知，有個黑影正站在她身后，在宮墻的廊檐之下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