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建樹拿著焊槍的手有點顫抖,好久沒焊接了,而且怕引人注意,還把實驗室的照明調到最暗。以現有的零件湊合著用,也增加了作業的難度,因為他用的集成電路基板是以前試作洗衣機控制裝置所剩下的。
固定了電晶體的三個角之后,韓建樹先把焊槍放下,覺得雙眼好疲倦,他拿下護目鏡,以指尖按摩眼角。
這時,實驗室的門開了。
“是你啊,韓建樹。”是研究主任。他比韓建樹年長五歲,但不是韓建樹的直屬上司,是鄰課的主管。
“加班?”
“嗯,是啊。”韓建樹客氣地笑著點頭。
“那就把光線弄亮一點啊,不然會把眼睛搞壞的。”主任打開墻上的開關,加強了室內的照明。“你在干嘛?”說著便朝韓建樹走來。
韓建樹連忙合上身邊的筆記,那上面畫著電路圖。“是別人幫忙的工作,要我制作小型馬達的控制裝置。”
“賺外快啊?你們主任在抱怨哦,說你最近怪怪的。”
“怎么說?”韓建樹看著主任。
“他說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常常一個人躲在實驗室,午休也不跟大家一起。”
“他交代的工作我都做好啦。”
“我想也是,不過,上班族不是把工作做好就算了。唉,這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主任拍拍韓建樹的肩膀,轉身走了。“那我先走了,麻煩你關門。”
韓建樹朝主任的背影說了聲辛苦了,嘆了一口氣。
同事們也許認為他不太對勁,他現在上班的情形和以前大相徑庭,公司采用彈性上班制,所以像韓建樹這類研究員的上班時段各自不同。即使如此,這幾年他的上下班時間幾乎都是固定的,最近卻亂了,以前他從來不會下午才進公司。
與同事之間的交流減少也是事實,不僅是中午和休息時間,連下班后的聚會也一概不參加。
他對較熟的同事解釋是因為和護士女友交往的關系,但不知這種說法有多少說服力。
只不過,雖然同事察覺他的行徑有異,但他到底在做什么、有什么企圖,應該沒有人知道。有誰想象得到,有人正在這間實驗室為即將發生的某件大事一步步著手準備呢?
基板焊接完成后,韓建樹決定先暫告一個段落。他想測試性能,但這必須使用幾部測量儀器才能進行,也得花時間。他想趁明天白天把機器備妥,下班后再來測試。不必著急,因為李成峰的手術延后了一個星期。
他把親手做的裝置和零件收進箱子,再裝進紙袋,離開了實驗室。
辦公室里還有人,但都是不同科室的人。
一名男同事邊喝即溶咖啡邊看電視新聞。韓建樹一邊準備下班,一邊從旁眺望電視畫面。不久,熒幕上出現這樣的字幕:
恐嚇信揚言破壞醫院疑為惡作劇
韓建樹朝電視走近一步,豎起耳朵。
男主播開始說話:“今天,位于青島中央區的濟州醫學院附屬醫院,發現一封寫有‘破壞醫院’等字句的恐嚇信。恐嚇信夾在給初診病患填寫的診療申請書中,被人發現后,警方已著手調查醫院內部,但未發現可疑物品。警方懷疑惡作劇的可能性很高,但仍繼續搜集目擊情報。接下來――”
主播播報下一則新聞,所以韓建樹慢慢地踱開,離開辦公室,走出公司。
他邊走邊撥手機給周麗娜。周麗娜很快接起。
“現在過去方便嗎?”
“可以呀!不過,沒有吃的哦。我也才剛到家。”
“那,一起到外面吃吧!”
“好,我等你。”
“我剛才看到你們醫院上電視了,說有恐嚇信什么的。”
“是啊,所以今天累得要命。”
“那,等會兒再聽你說。”
“嗯,好。”
掛了電話,韓建樹攔了一輛路過的計程車,搭車到周麗娜的公寓只要二十分鐘。
他在心里反芻新聞報導的內容。在恐嚇信的內容方面,主播只提到破壞醫院,并沒有說到最重要的公開醫療疏失與道歉部分。這不可能是電視臺的主意,也就是說,醫院和警方限制了目前掌握的情報。
這件事該怎么處理,韓建樹難以抉擇。他對于沒有提及醫療疏失感到不滿,所以,有一個辦法就是再送恐嚇信過去。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醫院的警衛一定嚴密得多,要是送恐嚇信被警方發現,那就得不償失了。
到了周麗娜的住處,發現她穿著圍裙。“出門太麻煩了,所以我想做點吃的。只是拿現成的東西隨便煮,你就將就一下吧。”
“是嗎?你不累啊!”
“還好。我買了啤酒,韓建樹,你先喝點酒等一下,我想應該不用等太久。”
周麗娜把罐裝啤酒和煎蛋卷擺在小餐桌上,煎蛋卷是韓建樹最愛吃的,周麗娜一定覺得不能沒有下酒菜,所以趕著做出來吧。
他拿起啤酒正往杯里倒,就聽到周麗娜邊說“這是什么?給我的?”邊蹲了下來,她正在翻紙袋,就是他提過來的袋子。
“不要碰!”韓建樹說道。他以為自己的口氣很溫和,但聲音還是有點兇。
周麗娜連忙縮手。“啊,對不起。”
“很遺憾,那不是要給你的,那是我試做的機器,沒裝外殼,可能一碰就會壞掉。”
“原來如此啊,對不起喔。”周麗娜往后退,轉身面向廚房。
“不會啦,我應該先跟你說的。”韓建樹喝了啤酒,挾起蛋卷咬下,還是一樣好吃。
周麗娜正在調節小烤爐的火候,大概在烤魚吧。韓建樹知道她把家里寄來的魚干放在冰箱冷凍庫,爐上擺著湯鍋和平底鍋,湯鍋里多半是味增湯。
周麗娜要是結了婚,一定是個好太太――每次來這里他都這么想,現在看著她的背影,又在心中喃喃說了一次。她不僅是個好妻子,娶她的男人也會很幸福。
韓建樹想起李春花,他以前也常到她的住處,只不過她幾乎沒有為他做過菜。
“做菜別找我,抱歉!”她說著調皮地聳聳肩,那模樣深深烙印在韓建樹的記憶中。
不止做菜,李春花對所有家事都不在行。相對的,她把熱情奉獻在工作上,無論什么地方她都去,無論采訪什么對象她都毫不畏懼。她甚至發下豪語,為了成為一名自由紀實作家,她可以連女人身分都拋棄。
那股行動力最后卻要了她的命。不,事實上那與行動力無關。只是,如果她是個假日會在家里做菜的女孩,也許就能逃過那場大災難吧。
手機的來電鈴聲在耳里復蘇。那時候,熒幕上顯示的是李春花的號碼,韓建樹毫不猶豫的接了起來,但彼端傳來的,卻是陌生男子的聲音。
“喂,不好意思,請問你是李春花小姐的朋友嗎?”對方劈頭就這么問。韓建樹回答之后,對方頓了一下,才緩緩說出那個事實。乍聞那件事的沖擊,至今仍殘留在韓建樹心中。
那只能以惡夢來形容。韓建樹失去了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不久,他便更換了來電鈴聲。
“怎么了?”聽到周麗娜叫他,韓建樹才回過神來,手上還拿著空杯。
“啊,在想事情。”他倒了啤酒。“對了,剛才那件事,醫院怎么處理?”
“就是為了那個在忙啊!醫院要我們跟所有住院病人說明,所以醫生和我們跑遍了每一間病房。可是,突然說恐嚇信什么的,一般人也只是嚇一跳吧?問人家要怎么辦,人家一下子哪答得出來呀!”
“什么怎么辦?”
“就是要不要繼續住院呀。情況變得這么危險,可能有人想先離開醫院吧。”
“這種人很多嗎?”
“今天好像沒有,幾乎都說考慮一下,也有不少人覺得一定是惡作劇。”
光靠恐嚇信的嚇阻力果然不大,韓建樹感到失望,他不期望患者會一窩蜂離開,但以為多少會有些人因此出院。
周麗娜開始把菜搬上桌,紅燒蓮藕、烤金眼鯛魚干、涼拌菠菜,道道都是家常菜。
“對不起,只有這些。”
“夠多了。”
“還有一些鹵的,鹵肉。要不要?”本來已經準備坐下的周麗娜又起身。
韓建樹搖搖手。“不用啦,這樣就夠了。倒是醫院那邊,沒問題嗎?既然是恐嚇信,犯人應該會提出什么要求吧?”
周麗娜歪著頭。“這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我們又沒看到恐嚇信的內容,只是照上級的吩咐做事而已。”
看來,醫院連對護士都沒有告知詳情。但是,韓建樹認為這只是時間問題,恐嚇信的詳細內容遲早會散步開來,他之所以甘冒危險讓第三者發現恐嚇信,目的就在這里。
“醫院明天還是照常營業嗎?”
“應該是吧,因為什么都沒講。”周麗娜往自己的玻璃杯倒酒。
韓建樹也舉起杯子,做出干杯動作。這是他們倆用餐時的儀式。
“手術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明天也照常進行嗎?”
“那當然了。總不能因為發現恐嚇信,就不治療、不動手術。患者是為了治病、治傷才上門的啊。”
“說的……也是。”韓建樹點點頭,伸出筷子挾蓮藕。
醫院的反應大致如他所預期,只要有患者在,就不能不治療,必要時,也會進行手術。
“那叫什么?加護病房是不是?那里還有人嗎?”
“有呀。嗯……七個人吧?怎么了?”
“沒有啊,想說那里的病人一定沒辦法馬上出院。”
“對呀。尤其是心臟血管外科,手術后一定要在加護病房觀察。”說完,周麗娜一邊把菠菜往嘴里送,一邊低聲自語:“啊,對了,明天也要開刀,要記得準備。”
“開刀?心臟血管外科的?”
“對呀。是個七十五歲的老先生,所以有點擔心。不過,我想我們醫生一定沒問題。”
韓建樹點點頭,開始用筷子挾碎魚干,腦子里想著今天剛做好的裝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