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后......
玄霄舞劍坪。
又是一年初夏，一斛晨曦散落在少年燦爛的臉上。
幾個年輕的女弟子，看著不遠處努力練習御劍之術的俊美少年，偷偷談論著。
“你瞧，他長得可真好看，只可惜是個傻子......”
“別看他瞧著是個少年的模樣，其實他和掌門師尊一樣都幾百歲了。據說幾百年前死過一次，前兩年才被師尊救活。就是活了之后吧，修為散盡，人也變得呆呆笨笨的，連玄霄入門的功法都學不會。不過聽說他以前的修為比掌門師尊還高呢！”
“笨就笨吧，至少看著賞心悅目啊。不像我們那些個師兄師弟，一個個長得精彩紛呈的。”
她們正說著，一旁又走來了幾個年輕的男弟子。
見幾個女弟子都欽慕那少年的模樣，男弟子們便紛紛頗為不滿。
“好看又有什么用？還不是繡花枕頭一個。”
“就是！都三年了連入門的御劍術都還沒學會，還好意思當我們的師叔！”
幾人這般說著，領頭的男弟子想在眾師弟妹眼前出出風頭，便走上前去，高聲道了句，“師叔好！”
少年回眸，很是禮貌的點一點頭，回道：“你好。”
男弟子假意拘一拘禮，“師叔，弟子有些術法不通，想向師叔請教一二。”
少年有些尷尬，撓了撓頭，道：“我......我入門時間尚短，可能幫不了你，你還是去請教其他師尊吧。”
男弟子陰陽怪氣道：“誒，師叔這是看不起弟子，不肯指教了。”
“不是，不是......”少年連忙擺手，解釋道：“我連入門御劍之術尚未習得，實在沒什么能教你的。”
“師叔，真是太過謙虛了，您是我們的師叔，怎會連御劍都不會？”男弟子輕蔑道，“師叔若是執意不肯指教，那弟子只好向師叔討教幾招了！”
那男弟子話音剛落，就執劍朝著少年襲來。
那少年慌忙躲閃，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引起一眾弟子嘲笑。
領頭的弟子還是不依不饒，一道凌冽的罡風朝他身前劈來。
忽然，不知從哪竄出一只小妖怪，它一爪撓破了那弟子的手，縱身擋在了少年身前。
那小妖怪周身魔氣環繞，一身紫焰騰然，有一雙和腦袋不成比例的大耳朵，耳朵尖尖的像只紫色的小狐貍。
那弟子“啊”的一聲驚叫，松開了手中的劍，他捂著流血的手，暴怒道：“你身為玄霄師尊，竟和魔界妖怪為伍！”
他立刻聚氣召起地上的佩劍，捏了個訣，佩劍凌空躍起，“我今日便要斬妖除魔！殺了這小妖怪！”
眼看那佩劍對準了小妖怪，如同離弦的利箭，裹著一道冷冽的勁風，驀然射向小妖怪！
少年見狀連忙將那陌生的小妖怪牢牢護在身下，眼看就要被利劍所傷。
那領頭欺負少年的弟子尚在得意，卻冷不防瞥見一道凌厲的金光，猛然劃破空氣，“嗖”的一聲猶如電閃雷鳴，直直地抽在了臉頰上。
頓時血花四濺，皮開肉綻，那弟子直接被這道強勁的靈流掀翻在地，慘叫連連。
待他睜眼看清的時候，只見一人雪色衣動，廣袖飄飛，周圍靈氣縈繞，金光鼎沸。
“孽徒！”
那弟子瞬間嚇得連滾帶爬地跪伏在地，“......掌門師尊！”
其余眾弟子見到韓慕白便也齊齊跪下，驚懼交加。
少年這才緩緩帶抬起頭，他的臉陽光下燦爛的近乎有些眩目。他崇拜地望著韓慕白，沒有注意到懷里小妖怪，一雙黑中透紫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韓慕白一襲銀發，頭戴青玉冠，雪緞為衣。宛如披著九天清霜，人卻顯得比霜雪更為冰冷。
他凜冽的眸子冷淡地垂著，俯視著地上的幾個年輕弟子，“你們幾人欺師犯上，自去戒律堂領一百杖責。”
“至于你......”韓慕白轉眸看向那個領頭欺負人的弟子，森然道：“從今日起逐出玄霄，若再仗勢欺人，玄霄必誅。”
言罷，他掌中金光一起，便將那弟子十幾年的修為盡數廢去。
韓慕白從地上扶起少年，又幻出混元袋將小妖怪收了進去。
他化作一團金光，對弟子們的求情置若罔聞，轉瞬便帶著少年回了清索閣。
而這個少年，他與以念已經等了幾百年。
“傷著了沒？”韓慕白微微蹙眉，擔心地問道。
“沒有。”蕭元徹搖了搖頭，又突然想到，“對了！是剛才那只小妖怪救了我，師兄你千萬不要為難它。”
韓慕白放下心來，在殿內點上了一直靜心凝神的香，爐中香煙如一脈游絲幽幽細轉開來。
見韓慕白不說話，蕭元徹覺著大師兄定然是生氣了，他低垂著頭，慚愧又懊惱地道，“大師兄，對不起。我又給你丟臉了。我真是太笨了，入門的御劍術學了三年還不會。”
韓慕白輕輕一嘆，一改方才對弟子們的冷若冰霜，眉眼中盡是柔和，“學不會便學不會吧，以后若是有人敢欺負你，師兄為你出氣。”
蕭元徹胸腔升起一股暖流，明潤的眼睛抬起來，眨了眨，“大師兄，我一定會更努力的，爭取不再給你丟臉了！”
韓慕白有些無奈又心疼地瞧著他，旋即溫聲道：“我與以念都希望你過得快樂就好，別的都不重要。”
“大師兄對我最好了。”蕭元徹嘴角卷著一絲感激的笑，臉頰邊梨渦深深，純真而熱烈，問道：“對了......以念？以念是誰呀？”
“以念......”韓慕白頓一頓，看向手中的混元袋，想到以念囑咐他不要讓元徹知其原委，于是只道，“她是你的妻子。”
“妻子？妻子！”蕭元徹大驚，滿臉寫著不可思議，“我居然都已經成親娶妻了？”
韓慕白肯定地點點頭，“嗯......早在很多年前你們就成親了。”
蕭元徹眼睛一亮，像是萬千星辰頃刻點亮，“那她現在在哪？我想見她！”
韓慕白神情蕭瑟，道：“她去了很遠的地方修煉，總有一天你們會相見的。”
“太好了！我有妻子了，有妻子了！”蕭元徹像是個天真的孩童，眸光明亮，開心得在韓慕白眼前蹦跶亂轉，“那她長什么模樣？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韓慕白以為他只是在意妻子的相貌，便故意道：
“若她相貌丑陋呢？”
“那又如何呢？重要嗎？”
“不重要嗎？若是不重要，你為何要問她的樣貌呢？”
蕭元徹嘿嘿地傻笑著，撓了撓頭，額頭呆呆地翹起一撮亂發，像是開了一朵花。
“我只是想知道她的樣子，然后畫下來，掛在房里，就好像她在我身邊一樣。我現在什么都不記得了，若是能常常看到她的樣子，等以后見到她，就會覺得很親切......”
韓慕白道：“她非人非仙，乃是魔族之人。”
“師兄你等等！”蕭元徹在殿內書桌上拿了紙筆，擺好作畫姿勢，又道：“好了！你說吧，我把她畫下來......”
“長相......”韓慕白微微思付，心念一轉，似笑非笑道：“青面獠牙，極其丑陋。”
“青面獠牙......”蕭元徹用筆桿戳戳臉，想了想，繼續下筆，“極其丑陋......”
韓慕白原是想逗逗他，看看他是否真的不在意妻子樣貌。
不料他如今心性簡單豁朗，竟當了真，還真就給畫了下來。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蕭元徹開心地舉起宣紙拿給他看，“師兄你看！是不是這樣的？”
只見一只張牙舞爪的魔界妖獸躍然紙上，韓慕白看得哭笑不得，一時也說不上來到底是畫得好，還是不好。
于是，搖頭笑了笑。
蕭元徹困惑地放下手中的畫，反復觀摩，“不像嗎？都怪我畫的太差了......”
他想想，又孩子氣地道，“對了師兄，昨日你說還有幾日就是我的生辰了，你不是問我想要什么禮物嗎？”
“那你想好，要什么了嗎？”
“想好了！我想要我娘子的畫像，師兄你畫給我吧！”不待大師兄言語，他便立刻火速奔逃出去，不給大師兄反悔的機會，“就這么說定了，我要去練功了，師弟告退！”
韓慕白望著他如今天真快樂的模樣，像是回憶起了什么，唇邊漾起一抹笑意。
遠處凌云關上鐘聲悠然吟響，那鐘聲像是穿過歲月的漫漫長河。
從數百年前的少年耳畔，傳到在如今的玄霄掌門師尊身后，如風雪吹散......
幾日后，蕭元徹的生辰到了。
重生之后雖沒了記憶，但大師兄每年六月初二都會為他過生辰，今日定然也不例外。
午后的凌云之巔，純澈陽光透過枝梢落在樹下的蕭元徹身上。
他坐在樹下乘涼，支著腦袋，嘴里叼著根隨手拔的蘆葦草，等待大師兄出關。
凌云閣關門開了，從滿目霞光中迎面走出來的，并不是大師兄，而是前幾日救他的小妖怪。
小妖怪來到他面前，滿目歡欣，像是在沖他微笑。
蕭元徹朝它笑吟吟道：“誒？你是我師兄的小妖怪，那日多謝你救了我。”
小妖怪又來到他手邊，親昵地蹭了蹭，豎起大大的耳朵。
“你的耳朵怎么了嗎？”蕭元徹好奇地看向它的耳朵，見有一團金光在耳中涌動。“是耳朵里有東西嗎？”
小妖怪點點頭，他取出那道光亮，頃刻光亮在他手上化作一卷畫卷。
“大師兄果然把娘子的畫像畫給我了！謝謝你幫我送過來......”蕭元徹展開畫卷，欣喜道。
他怔怔地看著畫卷中的少女，似悠然立于紙上，裙裾飄動，明媚如初。
“......好美啊......”他不由得感嘆。
須臾，待他回神，卻又很是困惑道，“不對啊，我不是讓師兄送我娘子的畫像嗎？怎么他畫了個美貌的姑娘......”
小妖怪不會說話，只是也湊過來看，溫軟的皮毛輕輕靠在他的手臂上。
“難道說這就是我的娘子嗎？可我這么個傻小子，怎么可能娶到這么美的姑娘為妻呢？一定是大師兄在捉弄我！”他還是疑惑不解，低頭詢問起小妖怪，“小妖怪，我說的對不對？”
小妖怪沒有反應，他便彎腰去尋小妖怪的臉。
只見它一雙琉璃般的大眼睛里竟噙滿了眼淚，微微一眨，淚水便如同斷了線的珍珠，顆顆滴落下來。
蕭元徹緊張地問道：“小妖怪，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他愛憐地撫一撫小妖怪的腦袋，安慰道：“你別哭了......若是有人欺負你，你帶我去找他！我替你教訓他！”
小妖怪揚起眸子望向他，濕潤的眼中逐漸透出再溫柔不過的神情。
蕭元徹鶩地中心大痛，像是尖刀扎進肺腑，甚至是呼吸都變得遲緩了，“小妖怪......為什么看著你哭，我的心會這么痛呢？”
小妖怪將頭輕輕埋在他的懷里，吻了他心口上的傷疤......
凌云之巔，云海廣闊。
起風了，他們坐在崖邊，那清風吹過蕭元徹飛卷的衣擺，吹過小妖怪毛茸茸的尾巴，吹過那年相許的凌云關，吹過掌門仙尊三千銀絲，吹過玄霄新一輩的少年人......
光影攢動，初夏光熾。
陽光折射在云端之上，如耀眼水面波光潾潾。光斑流淌在他們的臉龐上，花影流動間，曬得人睜不開眼。
伴著風吹動樹葉時，海浪一樣的聲音，倦意漸漸攀了上來。
他與小妖怪在一片落日余暉中相擁睡去。
六月初二，日頭晴好。
后來，他做了一個夢。
夢里，身邊的小妖怪變成了畫中的少女。
二人并肩，坐看云卷云舒，聚散如斯。
少女緩緩靠在他的肩頭，落英飄落在了她的發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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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二零二二年六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