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最后一份文件簽署好,李漠長吐一口濁氣,身體向后倒,倚靠在椅背上,舒活著僵硬的手臂與肩膀。
管家老爺子識趣的走上前,將空了的茶杯重新填滿,并將它遞了過去。
結果管家遞過來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葉的香氣伴隨著水蒸氣升騰而上,順著鼻腔席卷肺里的濁氣,好不舒服。
“……看來,事情應該是塵埃落定了。”
一邊品茗,李漠一邊喃喃:“幸好所有山賊都被正門的攻勢引走,格斯力才能成功潛入并救出焱兒。”
“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不敵我們四家族與城防衛兵的聯合,若不是占著地利,我們還能更輕松的將他們殲滅。”添完茶,管家靜靜地后退,立在一旁,出聲應和著老爺。
淡淡瞥了管家一眼,李漠搖搖頭,略有遺憾的感慨:“可惜,我終究不是指揮這塊料,即便把霍家白家的人放在前面打頭陣,卻依然無法避免家族的傷亡……話說這次討伐,李府有多少人遇害?”
從城主那里討得了指揮權后,李漠就利用權職,將白家霍家派出的護衛送去打頭陣,即便他們知道,自己這是在公報私仇,也絕不敢消極怠戰!畢竟,這可是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身死的戰場,沒有比“殺死敵人保住性命”更重要的事,恐怕也只有傻子,才會在這樣關鍵的場合里,分不清主次吧。
因此,他們奮勇殺敵,反而才能保住性命,不容易戰死。
吃準了這點,李漠才會放心安排。
不過,李府的傷亡,依然比霍家白家的重,只因為李府的陣亡護衛中,有一名二星中級騎士。
在各大家族中,中級騎士,可是中流砥柱的存在,損失一個都能讓人肉痛很久。李漠也曾懷疑過,會不會是霍白兩家趁亂下黑手,導致護衛殞命,然而隨著調查得知,他就是被山賊殺死的。
罷了罷了,既然他為李府送命,我也要盡完職責,回到家中的李漠大筆一揮,將一筆不菲的撫恤金,發給了陣亡護衛們的家眷。
這也是,他這個家主能做的了。
“聽說,那些被俘的山賊,已經被吊死在山寨的木墻上,之后又伙同他們的據地一起,被付之一炬?”
面對李漠的問詢,管家微微點頭,算是承認了李漠所聽說的傳言的真實性。
“好!”
大家一聲,李漠冷笑道:“有胳臂有腿的,干什么不好,偏要做賊,這也是他們理應承受的懲罰,就是……”
李漠頓了頓,將捧在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盡管讓李漠得以促成討伐的功臣——那個神秘人班德,在使用飛行斗技離開后,就不曾回來,讓李漠有些惋惜,錯過了結交的機會。不過他顯然是家世顯赫之人,既然無緣結交,那也沒必要強行攀援,相對的,倒是有另外一件事,讓李漠好是遺憾。
“就是……沒能抓到罪首,有些遺憾,不然還能問出到底是誰指使他們綁架焱兒。那個新上任的山賊王,還有躲在衛兵里的內奸隊長,以及疤叔和老頭兩個高層人物,都讓他們跑了。”
作為部隊的指揮,衛兵隊長還是同他分享了情報,讓他知曉了一些關于敵人的消息。
不過雖然遺憾,但這也不歸他管,衛兵隊里出了內奸,哪怕是雙面間諜,也不容放過,衛兵隊自然會上報給國家,讓相關部門出去追緝,輪不到他操心,倒是李焱……
提起李焱,李漠一拍腦袋,臉上露出了擔心的神色,略作倉惶的問道:“對了,焱兒傷勢如何?神父到了沒有?”
聽到這個問題,管家的臉以微不可查的頻率,抽動了一下。只見他拿出一袋錢幣,小心放在了李漠的書桌上。
作為拿出這筆錢的人,李漠怎會認不出,這可是他委托管家去請神父出診而準備的錢,怎么被管家還回來了?莫非……
李漠想到一個不太好的念頭,正要呼之欲出,只聽管家連忙說道:“不是的,老爺,神父他并沒有拒絕出診,而是……出診不了啊。”
通過觀察李漠的表情活動與揣測心理,管家提前知曉了李漠心中所想,趕忙回答。
被管家的回答搞得有些不明白,李漠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還好,答案就在后面,只聽管家接著說道:“我猜,霍家可能是算準了,您會請神父去診察這件事,所以就在我到達之前,先一步把神父請走了,所以……”
管家意味深長的朝李漠看了一眼,之后的事不用說,兩人也能心知肚明。
聽完報告,李漠臉色一變,捧在手心的茶杯,也瞬間化作一片齏粉,顯然是動怒了。
房間中,一片寂靜,雖然李漠的反應,管家早有預料,但當他看到那面無比陰沉的臉時,還是不禁有些發憷。
老爺他這是真生氣了啊……管家心中暗暗想到。
臉色陰沉了好一會兒,李漠才抬起頭,用因為憤怒而變得有些嘶啞的聲音,問道:“那,焱兒他,怎么樣了?”
既然神父被霍家截胡了,那就趕緊去請一般的醫師啊,李焱體弱,斗氣等級又低,再加上落入山寨受了一番折磨,指不定現在有多虛弱。
所幸,李漠他有個好仆人,管家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回老爺,二少爺現在并無大礙,在請不到神父后,我就妄作判斷,先去找了醫師過來,啊!我這么做不合本分,還請老爺責罰。”
雖然嘴上是這么說著,但管家心底很清楚,李漠是絕不會責罰自己的。倒不如說,他會嘉獎自己,畢竟他可是把事情考慮的滴水不漏,沒有讓他有絲毫的擔心。
與管家相處久了,李漠也明白,管家這是在同自己打趣呢,隨即浮現出了然的笑容來,他夸獎道:“老管家,你一定要多活幾年啊,李府還需要你來管理,如果沒了你,我可能很多事都沒法放心。”
“承你吉言,我一定會多活個十幾年,至少也要親眼目睹兩位少爺娶妻生子后,才能放心離開。”
管家的雙眸深處,閃過一抹溫柔。這些年里,管家一直兢兢業業的協同李漠打理著李府的一切,兩名少爺的成長,他也是有目共睹的,膝下無子的他,早已經將他們當作了自己的孫兒……
不過,這種話他終究還是不敢說出來,有失身份,還容易被居心叵測之人拿去添油加醋,即便李漠知曉他的情感很純真。
兩人相視一笑,管家接著說道:“對了,老爺,早些時候我收到報告,大少爺他回來了。”
聽到這句話,李漠猛然站起身,急迫地追問:“李靐他回來了?在哪呢?”
雙瞳里滿是喜悅之色。
“這個嘛……”管家面無表情的挑挑眉,說:“他大概,快進城了吧,不過按照他的性子,即便回來了,也不會先來見您。”
……
風兒趴在床前,望著昏迷著的李焱的睡顏,發著呆,唯有雙手攥緊著衣擺,出賣了她此刻慌張的心。
風兒側頭躺在李焱的被子上,隔著被子聆聽著李焱不太清楚的心跳聲,似乎只有這樣,風兒才能確信,李焱的平安。
不知這個月是怎么的,好像上天在為難李焱一樣,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把李焱送到床上當病號當了三次,其中還有一次是生命危險。
“少爺,請你一定不要有事啊,如果你也死了,風兒就……風兒就……一個親人也沒有了。”風兒的語氣漸漸嗚咽,她俏臉的睫毛上沾染了幾顆晶瑩剔透的水珠,猶如出水芙蓉般。淚珠在雙眸上打著轉,熏紅了眼,卻遲遲不肯落下。
不知何時開始,在風兒眼里,從小一起長大的李焱,于她而言不僅僅是少爺,更是他僅有的親人。
朦朧間,風兒看著昏睡的李焱,心中確實默然感到疼痛,她多么希望,自己能與他調換狀況,讓自己來替他受罪。盡管醫師走之前,已經告知了她,李焱并無大礙,但望著差點成病號專業戶的李焱,風兒怎么也放不下心來,不如說,擔心的心情與時俱增。
李焱與自己,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接二連三的回憶在腦海里,風兒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她略有遲疑,但最終,還是鼓起勇氣,伸出手,握住了李焱朝外的手掌,雙眼中暗含著無限的依賴與柔情……以及一些其他的什么東西。
這種感情,會是愛戀嗎?
風兒也曾捫心則問,但每當這個念頭冒出,自己就迅速將其打散。
她只是一個女仆,哪怕是貼身服侍的,也絕不被允許,懷有這樣的情感!
身份差別就是這樣,自己只能永遠是李焱的女仆,他也只能永遠是自己的少爺,兩人都無法更進一步,或者說,不要指望能更進一步。
一旦被發現,低賤的女仆竟然覬覦少爺,不論她是否有妄想,都可能會換來一頓毒打,更甚的是將她掃地出門。
風兒已無處可去,本就是孤兒的她,除了李府,哪來的容身之所。
在這樣的自我否定下,久而久之,風兒現在也不清楚,她心中所懷的,究竟是什么樣的情感,也不敢跟其他人交流,只能悶在心底。
或許李焱想都想不到,風兒平日里,不時斥責他看什么妄想小說,但背地里,也愛看類似的書。只不過,風兒看的,是受眾于女性讀者的愛情故事。
因為自己就在斥責小說內容的不切實際,所以她只敢晚上躲在房間里偷偷的看,若不是因為自己是李焱的貼身女仆,有一間不大的獨屬于她的閨房,她還真不知道要如何掩藏呢。
不知什么時候,窗外也下起了小雨,深夜的雨聲掩蓋住了少女的哭聲,為她保密了心事。
“咚咚咚。”
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響起,過了會兒,似是怕房間里的人沒聽見,外面的人又輕輕敲敲。
“就來。”
風兒趕緊用衣袖抹掉臉上的濕潤與淚痕,又用力的拍拍臉,讓皮膚充血,試圖通過全局來掩飾局部,遮掉眼圈周圍的微紅。
邁著碎步,風兒快速走到門前,拉開,露出了在廊燈照耀下的面龐。
男子年紀大約十七、八歲左右,蓄著一頭如鋼針般的黝黑短發,衣衫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了結實寬廣的胸膛,袖口卷到手臂中間,露出小麥色的皮膚,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整個人散發出強烈的陽剛氣質。
看清了來人的面龐,風兒驚呼道:“大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