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齊刷刷地盯著來者,只見莊霖衣袍有些凌亂,似是隨意穿上那般,青絲也是隨意地扎起,雖不過十五年華,卻已經略顯風骨,不過,此刻他清俊的臉龐上卻有著一絲不尋常的惱怒:
“爹!你怎么這么擠兌你兒子!”
莊大人那打油詩字面淺薄,什么“拜師天機下,懶惰故無匹”不就說的是莊霖本尊嗎?
先前莊霖知道言暮的女的,在床上輾轉反側,實在睡不著,悄悄地打聽了言暮的廂房,打算溜過來看看能不能瞄到她長什么模樣,卻偷聽到爹娘竟然想讓這丫頭成為自己家的孩子,而且她還不樂意!
他倒是要看看,怎樣的孩子擔得起他爹娘三番四次地哀求!
宋琦見自家孩子突然闖進女子閨房,原本喜悅的神色瞬間降了下來:“三更半夜還在鬧,你想上天是吧!”
莊霖一聽到剽悍的娘親略帶教訓的話,瞬間又慫了,只得干巴巴地回:“孩兒不敢!”
莊大人站在一旁一直觀察著兒子,見他態度雖不誠懇但勝在干脆,不過他為什么還不夾著尾巴逃開呢?莫非……
“霖兒,爹來介紹下,這位是你養在揚州故居多年的親妹妹暮暮,以后要好好照顧她!”
莊大人早就安排好,天亮了就去戶部給暮暮上戶籍。
“親妹妹?!哪有不肯叫你們爹娘的親妹妹!”莊霖站在莊大人的身后叫囂著,宋琦的火氣又來了,這臭小子敢情剛剛在門口偷聽來著,哼!等下不把他教訓一頓!
沒察覺到來自親娘的怒火,莊霖趁機瞄向那坐在位置中央的言暮,這一眼,可不得了!
她!她怎么會!長得這么可愛!
大大的杏眼靈動不已,隨意綁起的小發髻簡單清秀,小鼻子小嘴巴小臉蛋兒,合在一起活脫脫像個瓷白的娃娃那般……
莊霖用他僅限的詞語來描敘一下言暮,那便是:真的!真的!可愛得緊啊!
莊家夫婦有些無言地看著自己兒子那變幻莫測的表情,略紅的耳朵透露著他的小心思,但那張嘴還咬死不認:“哼!要我當也不是不行!”
莊家夫婦的表情從無言轉變為嫌棄,卻聽到兒子有些傲氣地說道:
“那她得喊我哥哥才可以吧!”
誰知道,下一秒,言暮那把稚嫩的聲音帶著一絲甜意,輕輕的喚了一聲:“哥哥!”
言暮笑意盎然,看著莊霖的眸子里帶著一絲作弄。但于莊霖這邊,只看見了她甜甜的笑容,耳朵里反復回響著剛剛那帶著甜味的“哥哥”二字,一瞬間,如玉的臉上染上了晚霞般的紅。
——
莊大人雖被人傳是在朝廷吃閑飯的,但畢竟曾經還是皇上欽點的狀元郎一枚,腦袋瓜子還是轉得溜,給言暮編了個故事圓身份,便風風火火地派人去了戶部。
“吾女莊暮,乃夫人八年前于揚州故居所生,自出生時,算命先生道其她命格極弱,吾恐女兒命不穩,便抹其一切記事,躲過陰差勾命。將其安置于揚州故居養育,直到九虛歲,命格穩,方接回。”
戶部主事看著莊大人的親筆書信,突然一笑,吹拂起兩邊的胡子,這種事他倒是見怪不怪了,便對著手下調侃道:“這莊昊,沒想到挺風流的,尋花問柳留了私生女,竟哄得那宋氏答應收在房下!”
“那大人,這批還是不批呢?”手下忐忑地問道。
“批!當然批!這三品閑人的面子也是面子,誰知道曾經的狀元郎會不會再得皇恩呢……”
大恒三十六年,四月二十六,莊家的戶籍上添了一個莊暮,人中龍鳳飛入了翰林之家,坊間人卻道她半路千金,殊不知,是男兒郎終復玉嬌娘,大富人家搖身變朝廷兒女。
此刻,遠在天機山上,一位少年長身玉立,黑色繡金紋的錦衣華貴欲現,初顯棱角的臉英氣襲人,豐神俊朗,英眉清冷得出奇,似是寒風般肅殺。只見他坐在林間石亭中,旁邊侍奉的正是前日護送莊霖回府的英一。
英一前腳將路上見聞向主子匯報,那莊家有女的消息后腳就傳來,睿智如他,怎會猜不到個前因后果。
“言以淮,莊暮,男孩,女兒。”
說話的男子輕抿了一口剛送來的雨前春露,那負責運送官茶的李侗一到貨便急急忙忙地派人送到天機山下,不是送給四師弟,倒是指明要送給他這個英王世子,倒是有趣!
早就聽聞李大人府上有一處偏院,院內常養著一群幼男,每隔幾月換一批,先前的全部不知所蹤,倒是新奇!
這茶著實不好喝,帶血味兒的!
只見他慢慢地將茶杯放下,看著高風秀逸的竹林,山下如此跌宕紛繁,看來,二師兄應是不肯上山了……
——
“我不去!”
莊霖這家伙,自從家里來了個妹妹,嘴上雖嘰歪,但身體卻誠實,日日纏著言暮,不肯回天機山。時間一長,急得還在山上等著少爺的兩位書童樂山樂水,暗暗覺得事情不妙,只得讓樂水火急火燎地趕回去莊府好生勸說。
雖說莊霖是因宋琦病重才趕下山的,但言暮一到莊府,宋琦立刻變得龍精虎猛,莊霖也沒有理由窩在府上了。
但是,他這幾天思前想后,一想到回到天機山,就得整天對著師父和三位師兄弟,大伙兒都是男子,大家大眼瞪小眼,師兄弟他們尚且還跟著師父練劍法,學謀略,讀古今。
他打小一看到字就頭暈眼花,爹娘見他這樣,也沒強迫他學習,隨他愛怎么過就怎么過。上山那么多年,師父說他是天生無法集中,讓他平日種種花,陪他下下棋就算了。
老實說,他都種了七年的花,下了七年的棋,都膩慌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個可愛得緊的妹妹,他瞅著妹妹雖然對他們還有些生疏,但時間一長,肯定能成一家人!他這幾天每天都往暮暮那邊趕,也沒見暮暮有任何不悅,肯定她也是歡喜的!
不過,假如樂水在這里的話就好了,那廝伶牙俐齒,特別機靈,還可以教教自己怎么逗妹妹開心!
當他還在可惜,沒把那跟著自己求學的書童從天機山上帶下來時,樂水便趕回家勸慰他回山上了……
“師父有說我得趕緊上山嗎?”莊霖一邊往言暮的院子處走著,一邊向跟在自己身后的樂水問道。
樂水一身素衣,年紀與莊霖相仿,卻有著一張娃娃臉,只見他神色慌張,有些為難地說:“老先生說,你愛怎樣就怎樣,最好別回去……”
樂水知道天機子老先生也是掛念少爺的,少爺不在那幾天,老先生就一直獨自下棋,還邊下,邊看著少爺養的君子蘭嘆氣,老先生那可憐兮兮的樣子,樂水每每看到便糟心。
倒是天機子其余的三位徒弟,權當看不見,每日該閱卷的閱卷,該舞劍的舞劍。
老先生怕是憋不住了,心里著急又下不了面子,便叫樂水下山跟少爺說剛剛的那番話,好讓少爺快點夾著屁股上山!
“那太好了!”莊霖聽了自己師父的話,簡直是跟得了圣旨那般高興,“既然師父讓我自己做主,我當然留在家中跟妹妹玩,玩到明年再上山吧!”
樂水被莊霖的話震得目瞪口呆,也不知少爺是被新來的大小姐糊了眼睛還是怎樣的,竟!竟還打算今年都不上山了?!
還是跟老爺夫人說吧,整個莊府能治得了少爺的,也只有他們了……
莊霖熟門熟路地走到“八斗居”,嘴里高興地叫著:“妹妹!妹妹!我來啦!”
正在書桌上寫字的言暮聽到那把清朗的聲音,不禁有些頭暈,她扶了扶額頭,擦拭掉額間的幾滴虛汗,這幾天莊霖日日過來,又帶她參觀莊府上上下下,又跟她講天機山上的趣聞樂事,在她身邊嘰嘰喳喳個不停。
像極了一只會說話的八哥!
一想到莊霖那清風朗月的臉上裝了個八哥的尖嘴,言暮便覺得滑稽,不禁輕輕笑了出來。
正巧,這嫣然一笑,與風風火火的莊霖撞個正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言暮的一笑讓莊霖的心都要化了,耳根子又唰唰地紅了起來!
樂水看著坐在書桌后的大小姐,果然跟其他下人說的那般,俏麗得跟個瓷娃娃般,然而額頭那處淡淡的傷痕,又有些突兀。
莊霖頂著一張紅臉,強壓著內心的歡喜,悠悠地走到言暮的身旁,眼睛倒是大膽,一直在言暮的臉蛋兒上沒移開過。
樂水堪堪地跟在他的身后,心里納悶,自家少爺也不是沒見過女子,那宋家的表小姐跟著他一起長大的,也沒見過他何時見到人家就羞紅臉了。
“妹妹,在寫字啊!”許是感覺到自己滾燙的臉,莊霖邊用手給臉扇了扇風,邊明知故問著。
“嗯!”言暮抬了抬手,讓站在一旁磨墨的雪靜先停下來,潔白的宣紙上赫然寫著四個字,但莊霖不識字,便只能干巴巴地夸贊著:“妹妹的字寫得真好!”
站在他身后的樂水偷偷地瞄了一眼,這字寫得確實好,筆走龍蛇,似有著強烈的氣勢般力透紙背,但這不像是眼前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寫的,而且,那四個字讓人完全摸不出頭腦。
“多謝贊賞!”言暮緩緩地將手中的狼毫放好,看著眼前的白紙黑字:黃泉碧落。眼睛突然有些澀,她慢慢地閉上眼睛集中精神,再睜開眼的時候,莊霖的如蔥似玉的手就已經抓住了她纖細的手踝。
只見他那雙明亮的眼睛里閃爍著愉悅興奮:“妹妹,今日風和日麗,我們出去走走吧?”
言暮的額間又不自覺地冒出了虛汗:“若是莊府的話,我已經認路了!”
這幾日跟著莊霖到處溜達,偌大的莊府都給走遍了,連哪個地方最好溜,哪個狗洞通向哪條街,莊霖都帶著她摸得熟透。
莊霖沒留意言暮的不適,看著她的眼神依舊興高采烈,只見他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今日我們去外面溜達吧!哥哥帶你去見識下盛京城!”
外面?言暮沉思,來盛京已十日,養精畜銳。確實,是時候要會一會那兩個一肥一瘦的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