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左手石英表的滴答聲中,走過了凌晨三點。
“老天爺,你為什么要我穿越呢?”
陳陸站在窗前,習習涼風,吹起被揉亂的頭發。
初一的月亮,隱在漆黑的天空之中,不見月色,不見星光。
暗夜中的小區,靜謐無比,就好像整個世界剩下他一個人,而那細鉤般的月,如同藏在黑夜幕后的存在,親手將純粹的黑帶給了它注視下的世界。
陳陸本就是個性格堅韌的人,他現在的心緒,比起三十多分鐘前,冷靜了很多,也想明白了許多。
難道怨天尤人、后悔自己被車給撞死了,就能解決問題了?
天上不會掉餡餅,死后能夠穿越世界,重活一次,多活一世,老天爺已經開恩了,知足吧。
“難道……”
陳陸胳膊抱在胸前,右手摸索著下巴,心底涌上來一個想法。
“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這世界陳陸的所作所為,讓我穿過來取代他,替老天爺消滅一個喪盡天良的瘋子?”
陳陸眼睛發亮,感覺自己的思路找對了一個方向。
“嘶——”陳陸忽然倒吸一口涼氣,搓一搓臉,“有點涼啊。”
關上窗戶,拿起地毯上的日記本。
“只怕沒這么簡單。”
陳陸神情恢復凝重,注視黑皮日記本良久,最終還是塞回了懷中口袋,系好口袋扣子,確保不會丟失后,視線轉向了電視柜上的手機。
“我來到這個世界,絕對不止如此,老天爺一定有其他的用意。”
就算老天爺沒其他意思……
人生在世,總歸得有個目標,全力以赴地朝著前進,不枉來這人間走一遭。
更何況,他這都走第二遭了……
點開手機,輸入“960606”解鎖,打開地圖軟件,定位。
陳陸雖然早有預料,可臉色還是不可避免的有些難看。
【梁周市南中區南街東路88號馨雅小區】
梁周市,陳陸不會懷疑自己的地理知識,他肯定這是第一次見到梁周之名,前世的華國根本不存在這樣一座城市。
前世他一直生活在華西市,平行世界的他,怎么會在梁周這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
至于南街,4月4日的日記上有它的名字,熟悉又陌生。
縮放地圖,發現南中區屬梁周市郊區,而南街就更偏了些。
時間緊迫,沒心情再看地圖,陳陸立刻搜索【公共廁所】,定位南街里離他最近的一個。
剩下的四間,他會依次到場查看,只希望……
陳陸想到這里,頗感頭疼。
如果找到了有明顯犯罪痕跡的廁所,他還要想辦法處理掉痕跡,不能留下破綻,但這樣也說明前身并沒有料理干凈,不知還留下了什么麻煩。
可是,如果五間廁所都沒有留下任何犯罪的蛛絲馬跡,線索便徹底斷了。
不管哪種結果,一切都會向未知發展,產生無數疑問——
方貴有沒有死,到底發生了什么意外,他為什么發生車禍,又是否是在追趕方貴中途被車撞了……
陳陸深呼吸,先甩掉雜念,安慰自己一句船到橋頭自然直。
他翻箱倒柜。
在臥室衣柜里一堆襪子旁邊,找到了一雙黑色棉手套和一副黑色口罩,然后他拿下了門口衣架上的黑色帽子。
扭頭瞥見一件黑色帽衫衛衣,猶疑一秒,脫下外套,換上了衛衣。
因為衛衣口袋在肚子前,雙側打通的結構,裝日記本并不方便,陳陸只得將其裝在運動褲的口袋里,拉好拉鏈。
陳陸戴好手套,戴上黑色帽子,拉低帽檐,再套好衛衣帽子,遮得嚴嚴實實。
之前他觀察小區、樓道環境的時候,發現單元樓的門口和樓道里都沒有攝像頭。
整個小區,充滿著陳舊。
他房子所在的單元樓,處于馨雅小區最深處,一路過來,除了門衛上的一名保安和隨意巡邏的三名保安外,沒見到其他保安,這足以說明小區的安保缺失。
檢查一番,確認沒有漏掉東西后,陳陸關門而去。
他現在沒有反鎖大門的心思,滿心都想著找到“陳陸”四小時前的犯罪現場,暗中探查一番那里的情況。
陳陸已經下定了決心,如果前身處理的不干凈,留下了痕跡和麻煩,他會想盡法子給處理掉。
他不能暴露!
他不想替前身償還所犯下的罪孽!更不想替前身吃槍子!
一點都不想!
但是,在陳陸心底深處,又不可避免地存在著一個幻想——他希望這本日記本就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不屬于前身,卻在種種巧合下被前身撿到。
明知不可能,仍然向往著那種概率極小的事情……
人之常情。
陳陸暗暗告誡自己:面對前身未知的過去,一切當隨機應變!
從樓梯跑下了六樓,看著地圖,在單元樓背面不遠處,找到一段較為隱蔽的小區護欄。
陳陸將手機裝進運動褲的口袋里,拉好拉鏈,原地蹦跳兩下,沖刺而出。
翻護欄的過程,比陳陸想象中的輕松很多,身手出乎意料的矯健。
“不愧是小學就二級運動員的身體。”
陳陸拍了拍結實的胳膊和大腿,不由地贊嘆了一句,隨后用右手兩指戳了戳胸膛,硬邦邦的胸肌,直讓他咋舌。
還有,八塊腹肌……
這比他前世的身材還要優秀。
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身材,真棒!
照著手機地圖上顯示的路線,陳陸快步行走,漸漸的,步子越來越大,速度越來越快,褲兜里的日記本,因為礙事,又被陳陸攥在了手中。
夜風清冷,刮在臉上,給陳陸慢慢沸騰起的熱血降了些許溫度。
1.5公里的距離,陳陸有種莫名的直覺,不到四分鐘,他便可以到達。
因為是郊區,馨雅小區附近更是一處公園,一路上沒有見到一個人影,連車都未看見一輛。
陳陸從磚塊鋪成的人行道跑到了馬路邊,路變得更加平整,速度也愈發的快。
全力奔跑的他,猶如一匹脫韁野馬,但在南街寂靜的夜色里,被綽綽樹影襯托的,更像是一個黑影鬼魅。
第一間公共廁所前……
陳陸站定,表情緊繃,沉默而嚴肅。
他沒有大喘氣,甚至連嘴巴都是緊閉,胸膛起伏平穩,呼吸跟平常沒有兩樣,好似他剛才沒有進行那1.5公里的高速奔跑!
陳陸這一次,算是對這具身體超乎常人的變-態素質,有了更加直觀的體會。
壓下驚異,暗暗將這點記在心底,待眼下的事情解決后,再做詳盡的測試。
公共廁所很普通,甚至稍顯破舊,昏黃的燈光,透過磨砂玻璃門,照亮了門前的那一片小區域。
廁所外墻標識上,顯示著24小時開門,然而此時,兩扇門卻是緊閉,一條帶鎖子的鐵鏈繞著兩扇玻璃門的拉手纏了兩圈。
眼前這番情景,像是管理人員忘記關燈,便關了廁所。
但陳陸看的清楚——那把鎖,只是裝模作樣地掛在那里,并沒有鎖住。
一種預感,縈繞在陳陸心間。
他不禁自問,如果這么快就找到了案發現場,他這運氣,到底該說是好,還是壞呢……
此時,陳陸整個人被復雜念想和忐忑不安所充斥,心情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描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悸動的心跳,抬步向前。
取下鎖子,將鐵鏈拿在右手中,陳陸正要推門進入,腦中突然閃過一副畫面——是在第一人稱視角下看到的畫面——
視線正視著被光映照的昏黃的磨砂玻璃門,視野最下方,一只左手,戴著黑色皮質手套,搭在玻璃門拉手上。
視線開始向右下方移動,看向了握在右手中的鐵鏈,而鐵鏈的另一端,有一截正好著地,如猙獰的蛇,匍匐在地。
畫面散去,陳陸深吸一口氣,他敢肯定,方才的那副畫面,就是前身的記憶畫面!
難道除了前身之外,他還能繼承其他人的記憶不成?
選項只有一個,沒有選擇的余地。
面對閃回出現的前身記憶,陳陸神情陰沉,大腦倒還算冷靜。
能夠觸發記憶閃回,這里八成就是前身日記中記載的殺人地點。
而且,這一處離家1.5公里,距離近,路過時上廁所遇見方貴,也是說的通。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暗罵一聲:
“真tn是個瘋子!”
陳陸在原地佇立一會,感受自己是否受到原身記憶的影響。
大腦,沒有不適感,記憶清晰,思維活躍,思想堅定,目標明確;右手搭在左手腕處,脈搏跳動無異常,心情平靜,沒有暴躁與煩躁感。
“原以為不會繼承原身的記憶了,沒想到……”
陳陸將鎖鏈兩端提在手中,沒有像記憶中那樣垂落在地。
“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對我造成影響,如果有影響,我會不會也變成雙重人格,變得喪心病狂。”
“但愿一切能往有利的方向發展吧。”
以后的事情,想不明白,便不要白費心思地苦惱,陳陸定定神,推開左側的門,抬步走了進去。
陳陸還沒來得及觀察公廁的結構布置,瞳孔一縮,視線立馬定在距離門口大概一米多的地方。
血……
一攤紅黑色,干涸掉的血……
而在他的腳下,前方咫尺,也有一些顯眼的血滴血跡,如墨汁滴落宣紙,暈開在地板瓷磚上。
陳陸怔神了一會。
沉默……
無數想法劃過腦海。
片刻后,陳陸屏息凝神,腳步放輕了聲,跨過那攤血,順著滴落在地上的血跡,緩步挪進了左側的男廁所。
入眼的,是一面有些臟污的長鏡子。
鏡子里,陳陸第一次看見了自己的扮相——全身被黑色包裹,僅露出一雙眼睛。
匆匆一眼,陳陸便將目光投向了鏡子下的洗漱臺,臺子的右角處,紅黑色的血,染紅了大片的大理石。
那片血的下方,地面上,還有一大攤血。
眼前的場景,似乎又觸動了記憶的開關。
記憶再次閃回,陌生的畫面,如真實的幻象一般,出現在陳陸眼前——他透過第一視角的自行腦補,補出了這仿佛是在場旁觀者所看到的畫面。
噠——噠——
皮鞋清脆的踏地聲,伴著鐵鏈摩擦地面的刺耳聲,在空蕩蕩的廁所里回響。
一個同樣只露出眼睛但衣著略有不同的黑衣人,右手倒提著拖到地上的鐵鏈,不疾不徐,閑庭信步地走進了左側的男廁所。
流浪漢方貴,正趴在洗漱臺的池子里,痛苦嘔吐著。
口區……
嘔吐的聲音,蓋過了所有雜聲,聽得處在回憶中的陳陸直皺眉頭。
可記憶畫面中,鏡子里映照出的那一雙眼睛,平淡冷靜,沒有厭惡,沒有悲喜,若不是炯炯有神,陳陸以為‘他’在看著鏡子發呆。
走到方貴右邊,‘他’的左手撫上方貴的后背,輕輕拍打著,并不嫌棄方貴臟爛的衣服。
“滾!”
誰料方貴沒來由地暴怒,反身一把打掉‘陳陸’的手,平凡、毫無特色、布滿皺紋的臉,漲紅而憤怒,也不知是假酒上了頭,還是怒火沖昏了腦。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可憐!”
不到一米七的流浪漢,奮力挺直腰板,高昂著頭,用他那雙沾滿嘔吐物的手,抓起‘陳陸’前襟,因缺門牙而噴出來的口水,噴在‘陳陸’的臉上。
‘陳陸’默然后退,方貴不依不饒,緊追著步伐。
“你們才可憐!一群不知道真相的蟲子!把我當瘋子!垃圾!還可憐我!去你m——”
a沒出來,便被‘陳陸’堵住了嘴!
‘陳陸’左手蓋住那張扭曲的大臉,像是抓著一個籃球,狠狠地往下砸去!
砰!
方貴的后腦勺,直接砸在洗漱臺的圓弧邊沿上!
嗡!
洗漱臺顫動!
血染紅了大理石!
下手狠辣至極!
就好像‘他’手中抓著的,是要開瓢的西瓜,而不是人的腦袋!
‘陳陸’緩緩松手,放開方貴。
方貴直接癱坐在地,好似沒了骨頭,歪頭靠著洗漱臺邊緣。
廁所里,沒了叫囂的聲音,方貴嘶啞的喉嚨里,發出低沉無力的痛苦哀嚎聲。
然而,哀嚎聲不及他先前叫囂的一半響亮,這廁所一時間竟是安靜了許多。
可惜‘陳陸’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
一把抓住方貴鳥窩似的臟污頭發,拽緊,拉起,使勁向后,再一次!
砰!
畫面一轉,記憶跳過了中間的一部分,直接來到陳陸方才進門時看到的那攤血的地方。
此時,方貴閉著眼,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或許是因地面傾斜,方貴頭部的血流淌到了前方,涓涓細流聚成一攤“血池”。
‘陳陸’站在方貴邊上,注視一會方貴后,抬頭看眼大門,“呵”地冷笑一聲,從懷中掏出黑色日記本和一只黑色中性筆。
‘陳陸’的黑色手套,沒有沾染任何血跡。
‘他’右手托著日記本,左手握筆,開始寫下日記。
【果然】
一筆一劃,慢且精細。
閃回的記憶到這里便結束了。
暴力、血腥……
這段強塞進來的記憶,讓陳陸感到不適。
他心底不斷告訴自己,這不是他做的,他方才只是看了一場身臨其境的VR電影。
壓下諸般紛擾的念頭,陳陸努力保持著靈臺清明。
之前他想通的許多事情,在此刻他需要恢復冷靜的時候,起了不小的作用。
陳陸明白……
他雖然背負了‘陳陸’的過去,但他并沒有背負‘陳陸’的一切。
平行世界的‘陳陸’,是陳陸,也不是陳陸。
陳陸在回憶期間,跟隨記憶里的場景變幻,此刻已是來到了入門處,他看著兩扇玻璃門,腦海中有一個念頭——
那就是人在廁所里面,鎖鏈是怎么掛在門外并且鎖上的?!
陳陸看的十分清楚。
記憶畫面里,‘陳陸’看大門的那一眼,他看到磨砂玻璃門的門外拉手上,掛著宛若長蛇黑影的鎖鏈!
怎么做到的?
陳陸來到玻璃門近處,百思不得其解,搖搖頭,放下疑惑,想著先處理地上的血跡。
轉身望著那攤血跡,苦惱片刻,忽的靈光一現。
陳陸拿出手機,打開瀏覽器,本要搜索一下怎么擦干凈血跡,結果腦中影像流轉,他再一次看到了閃回的記憶。
同樣的位置,同樣干涸的血跡,‘陳陸’靜靜佇立。
‘他’此刻的想法,在陳陸心底升起:
“方貴已經死了,這血跡也無關緊要,就這樣放著吧。”
靜態圖一樣的記憶畫面,瞬間消散,陳陸退出了回憶。
陳陸:“……”
良久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