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別枝坐在床沿，眼睛被蓋頭蒙著，耳朵卻一刻都不得閑。

　　房間里邊鬧哄哄的，到處都是人。她從蓋頭的下沿望出去，周圍一圈穿著各色繡鞋的腳。她知道這都是今日來吃喜宴的各府夫人，時辰還早尚未擺宴，于是照著慣例都來遮墨院沾沾新人的喜氣，順便評頭論足一番。

　　她聽了會兒，大概聽出來的人里邊除了有送聘當日見過的四位之外，還有許多不認得的夫人。

　　卻沒聽到瑤安公主的聲音。

　　“尹明兩府是多年的通家之好，照理說瑤安公主無論如何都會帶著尹爰止來赴宴的啊？”

　　她這樣想著，心里便有點不安穩起來。聽紅軒說，那天清鑒宮外的事情傳得沸反盈天，莫非長公主因此氣惱，連面子功夫都不做了？

　　“今日瑤安長公主怎么沒來呢？”

　　有人替明別枝問出了這個疑惑。

　　明夫人正在跟任夫人聊她的長子明新霽，她知道任家次女尚未婚配，便想探探口風。冷不丁聽見身后坐著的一位夫人輕笑著，看似無意地拋出了這個問題。

　　房中坐著的哪個不是精明人？雖然都留心著這邊的八卦，眼睛卻只是瞟了眼，仍各自閑談，好像沒聽見似的。

　　明夫人皺了皺眉，問話的是兵部侍郎的正室牛氏李夫人，平素與她并無交情。李夫人問的也不是她，而是邊上一位打扮富麗長相嫻雅的女子，正是禮部張侍郎夫人。

　　她暗暗嘆口氣，見張夫人口一開就要回答，忙截住話頭道：“我方才都沒見著張侍郎夫人，一向可好啊？”

　　張夫人之前在明別枝手下吃了虧，正打算趁機奚落一番，沒想到被明夫人發現，于是笑道：“夫人今日嫁女，忙著呢，我們來慣的便只當自己是主人了。”

　　李夫人性情直爽，聞言接口道：“正是如此才好。我家侍郎交友廣泛，小小家中時常賓朋滿座，我也是這般處置的，客隨主便嘛！”

　　“也怨不得李夫人好奇。”明夫人拿帕子掩了掩口，遺憾道，“原本都說好了，長公主帶幾個老人今日一早便來，也好幫我分擔點。誰成想昨晚太傅府稍話過來，說是尹大奶奶肚子不大安生。長公主緊張得跟什么似的，今日便不過來了，說是晚上直接去相府吃酒席也是一樣的。”

　　不知道誰嘀咕了一句“怕是胎不穩吧”，惹得房中吃吃笑成了一片。明夫人松了口氣，卻聽張夫人突地說了句：“尹大奶奶肚子不舒服，尹大公子心里更不舒服吧？”

　　房中倏然鴉雀無聲，張夫人一雙無辜的眼睛顧盼一番，畏怯地看了眼明夫人，似乎甚是懊悔自己說錯了話。

　　“哎呀，瞧我這嘴，凈添亂！夫人可別多想啊，妾身實在是一時嘴快罷了！”

　　明夫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理她，轉頭顧自同李夫人說起話來。

　　明別枝心里好笑，這張夫人白做了這些年的禮部侍郎夫人，竟是半點涵養都沒有。明知道今日即便是撒潑明夫人也不會同她計較，她還真的上趕著找茬來了。

　　“大姐姐大喜，大姐姐知道嗎？江哥哥正在外院坐著呢，我去瞧過他了，一身大紅喜服，雖然還是不茍言笑，倒是平白多了幾分暖意。”

　　明汀蘭擠過人群，坐到了明別枝的身邊。她壓著聲音在明別枝耳邊說話，看到的只道是姐妹情深，臨別說起悄悄話來了。

　　明別枝餓了大半天，渾身無力，只是在蓋頭下翻了個白眼，沒吭聲。

　　“你也知道的，我喜歡江哥哥，可惜他身邊圍滿了人，半句體己話都沒機會說。不過呢，我估摸著今天他也不會好過，這會兒尹大公子正紅著眼睛盯著他，等一會兒開了席，想必他是個打頭陣的。”

　　明汀蘭笑了笑，忽然咬牙切齒道：“你猜等會兒江哥哥喝多了酒騎著馬接你回去，會不會墜馬而亡呢？”

　　她說完后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明別枝，終于滿意地看到這位端莊的新娘子身子抖了抖。正想乘勝追擊時，忽覺手上一痛，明別枝的指甲重重地掐進了她的肉里。

　　“你放心，我與你姐夫必定甜甜蜜蜜，恩愛到老，百子千孫。你有的是機會做姨媽，做姨婆，就怕你作踐自己，等不到這一天。”

　　明汀蘭最恨的就是自己的如意郎君成了“姐夫”，這令她想起那天在竹林中的遭遇來。江寒月那刻薄的話語言猶在耳，可她再是恨得刻骨銘心，終究沒法子報復。

　　“你得意早了，你怎么知道你能生出孩子來？”

　　明別枝愣了愣，明汀蘭狠狠甩脫了她的手，氣呼呼地出門去了。

　　“夫人，剛前面傳話說開宴了，老爺讓您帶著夫人們就席。”柳嬤嬤低垂著眉眼，俯身在明夫人耳邊輕聲道。

　　明夫人點點頭，站起來邀請房中眾人一道赴宴。遮墨院中的人瞬時呼啦啦地走光了，只剩下丫鬟們和喜娘在房中伺候。

　　“你們也都吃飯去吧，不用管我。”

　　明別枝早前被叮囑過了，這一頓又沒她的份。自己餓肚子也犯不著別人陪著一起餓，還不如讓她們吃得飽飽的，一會兒攙扶起來也有力氣點。

　　丫鬟們應了聲“是”便三三兩兩地出去了。明別枝眼睛一瞄，看到地上還有雙腳，心中好奇，干脆撩起蓋頭看了眼。

　　“今天是您的大好日子，還望明大姑娘謹言慎行，不然的話丟的可是江家和明家的臉。”

　　明別枝連忙放下蓋頭。

　　即便只是這么一眼，她便已看出喜娘眼中滿溢的不善。她暗自思忖良久，不知道這份不善從何而來。

　　遮墨院中明別枝忐忑不安，前院的明清曉眼看著主桌上作陪的尹爰息一臉的兇神惡煞，也是愁得不行。

　　云嵐城中規矩與竺州不同。竺州辦喜事雖然也是傍晚行禮，不過新郎和儐相都是上午便到了女家，然后一頓午宴后接上新娘回家。云嵐城原先也是如此，但明光帝即位后，江后貴為天下之母，思及當年連出嫁之日都不曾與娘家好生道別，便下令城中嫁娶移風易俗，婚禮當日新娘可在娘家逗留至申正再走。

　　因此今日在明家舉辦的是早晚宴，一眾官員及家眷在隆慶坊吃完飯后還得在花轎出門后趕往崇慶坊，到相府吃正宴。

　　明家的宴席菜色豐盛，美酒香飄四鄰。不過這時候賓客們都沒什么心思吃飯，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等著看熱鬧。

　　按照慣例，江寒月前來迎親時會帶上幾個好友作陪，而明家也許派出兩個同輩的男子招呼。明松照知道次子不善言辭，江寒月帶來的又都是貴胄子弟，于是就借了尹爰息與明新霽一起同新郎官坐主桌。

　　也是他忙中出錯，低估了這個一向以來彬彬有禮的尹大公子的瘋性，將他的好侄兒和好女婿安排在了隔壁。

　　這不就鬧出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