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斗猛踏著天下第一山，凝視著蓬勃欲出的紅日，思緒穿越到那個不足百戶的潛龍村。

　　……

　　一座座土坯房沿河拔地而起都蓋在河岸上，河水清澈，波光粼粼，順著遍布石頭的河床流去，河里的石頭光滑、潔白，活像史前的巨蛋。

　　“一天天的，除了吃和睡，還干啥？”

　　屋里一陣含著三分不耐的男聲響起，習以為常地喊道：

　　“不知多少人羨慕我想站上枕頭夢周公的本事哩。”

　　門口傳來腳步遠去的聲音，屋里重又恢復了寧靜，只剩輕微的呼吸聲。

　　約摸半個時辰，急促而又厚重的腳步靠近，可憐二十多年之齡的木門框撞到墻，復又反彈回來。緊接女人的吼聲，伴隨恨鐵不成鋼以及濃濃的失望:

　　“你這臭小子，為了讓你專心考政務官，我這個當母親把該做的都做了。你再看看你一天天那頹廢的模樣，老娘不管了，你愛咋咋地！”

　　一時間寧靜清幽的院子忽然熱鬧起來。

　　隔壁，白艷燕聽著最近一個月鄰居家準時上演的口戰，喃喃自語道：

　　“連好脾氣的嬸嬸都變成這副潑婦模樣，希望小猛早點考上政務官。”

　　躺在床上的斗猛還不知隔壁俏寡婦的真心祝愿，要是知道肯定盯著她那讓男人瘋狂的肥臀多瞟兩眼。

　　“母親，心態要放好，考上是遲早。…以我聰明才智早就上岸，可是為什么還沒考上哩。這是有原因的，正所謂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所以一來老天爺還沒空眷顧我，二嘛，這不多陪陪母親。以后我可是當大官的，到那時，想陪都沒機會，讓我們相親相愛的母子珍惜這所剩不多的、來之不易的時間吧。”

　　斗猛說完，揉了揉眼，揉出兩塊干巴巴的眼屎，夾住輕輕一彈，不知掉到哪個旮旯，舔著臉笑嘻嘻又道：

　　“母親，來，抱抱。”

　　姜素素站在炕頭邊，青筋那是一鼓一鼓的脹。

　　以前十里八村，一提斗家，大家都知道是出了個一流大學生的斗家。

　　沒成想這才幾年，引以為榮的長子竟然成了別人口中的談資笑料。現在一說起斗家，總帶著嘲諷的口吻道：

　　“一流大學生啊！屁都不是。”

　　姜素素看著長子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恨鐵不成鋼道：

　　“我算看清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昨天我托你王嬸給你做媒找個媳婦。”

　　說完，姜素素扯開窗簾，耀日直透玻璃打在炕上，鬧得斗猛的睡意全無。

　　斗猛無奈起身，嬉皮笑臉道：“母親，我還小。”

　　斗猛露出C罩杯的大胸，隨手拿起枕邊的淺藍色T恤。

　　姜素素看著一臉諂笑的長子。突然，眼淚婆娑般簌簌流下來。

　　斗猛趕緊套上T恤，蹬開被子，神情一變，急忙道：

　　“母親，怎么呢？受欺負了，是不是李大奎三兄弟？”

　　姜素素坐在炕邊低聲哭泣，好似要將所有委屈都哭出來。忽然瞥見兒子跳下炕踩著鞋氣哼哼地往外邊走邊說：

　　“母親，我去剁了李家那三個混蛋。”

　　“回來，不是他們。”

　　“母親，還有誰欺負你了？”斗猛不解，突然恍然大悟般：“肯定是柳二嬸。”

　　姜素素看著裝傻充愣的兒子一眼，沒有搭理。

　　斗猛輕蔑一笑，自說自話道：“三流大學畢業的白靈考到鎮上，也不過是個事務吏，我看她恨不得在你面前說上十來遍。”

　　姜素素哭一會兒，心里舒坦了，白了眼兒子，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爸在九泉之下可不希望你當個大混子。”

　　話音剛落，斗猛不知怎的心神一震，眼睛濕潤，渾身哆嗦。原來老媽白發這么多，她已不再年輕。

　　斗猛移步到炕邊，坐下來扶正母親雙肩，前所未有認真道：

　　“母親，我錯了。”

　　姜素素難得見兒子第一次認錯，輕摸著兒子濃密的發絲，回憶道：

　　“你弟弟小輔讀書不如你，自愿外出打工，風里來雨里去，掙的每一分錢舍不得自己吃喝，全都寄回來。每次回信讓他留些自己花，他都說：能幫助哥哥，我特開心。哪怕現在當兵了，工資還是一分不少寄回來，我一個女人在村里能花多少錢。”

　　斗猛明白母親的意思，弟弟辛辛苦苦賺的錢，他這個當哥哥的卻…，頓覺羞愧難當，低頭看到著那瘦削的手背上清晰可見的血管，生出鋪天蓋地的后悔。

　　“念書時，聰明的你從沒讓人失望，成為十里八村第一個大學生，但我知道你就是個大混子，沒有目標，混一天是一天。我是一沒見識的村婦，沒文化，說的話，你總是左耳進右耳出。”

　　“母親，是我辜負你的期盼。”

　　姜素素摸著兒子肉嘟嘟的臉，滿含慈愛地道：“人啊！總要跌跟頭。”

　　“母親。”斗猛實在不忍欺騙母親，只怕說出會更傷母親的心。

　　姜素素看在眼里，溫柔地說道：“有啥說啥。”

　　“母親，我荒廢了四年學業，在大二時因學業降級到二流大學，大三更是降級到三流大學。其實，我領的是三流大學畢業證。”

　　姜素素耐著性子聽完長子的話，眼前忽然一黑，半晌沒從打擊中緩過神，剛要發怒，可是看到墻上丈夫面帶微笑的畫像，深深一嘆。

　　事已至此，說什么都晚了。以這渾小子大混子的性格，過段時間，舊病復發，肯定又會混吃等死。

　　看來，利用這小子十分愧疚的心態，好好打磨打磨。

　　“母親，我知道我錯了。要打要罰，我都心甘情愿。”斗猛說完，跪在地上，等待母親大發雷霆。

　　“我既不打你，也不罰你，只要你心甘情愿聽話三個月，我讓你往東不許往西。”姜素素已經知道長子的真情實況，暗自琢磨道，“這孩子聰明，可就是太憊懶。”

　　斗猛聞言一喜，連忙應承下來，他心中的包袱忽然輕了很多。

　　正當母子二人敞開心扉談心時，院子響起一陣清脆靈動的女聲。

　　“姜嬸，我母親問你收拾好了沒？”

　　姜素素急急拉起兒子，手忙腳亂拿過桌上的毛巾，擦了擦臉，確認道：“兒子，還有哭過的痕跡？”

　　斗猛端詳片刻道：“母親仍是十里八村的美人。”

　　姜素素白了長子一眼，朝院溫柔道：“靈兒，你跟你母親說，我馬上過來。”

　　院內傳來一個簡單的回語：

　　“好的，嬸！”

　　姜素素聽院子腳步聲遠去，低聲問道：“兒子，靈兒怎么樣？讓你王二嬸保個媒。”

　　“兔子還不吃窩邊草。”斗猛強撐道。

　　姜素素不說破也不點破，她是村婦不假，但知道做人做事和干農活一個道理，要想收成好，就要不斷堅持鋤雜草。于是囑咐道：

　　“明天開始，希望你堅持下來。今天午飯你自己想辦法。”

　　斗猛看著母親出門，哭喪著臉道：“母親，你清楚我還沒學會做飯。算了，中午一頓不吃沒事。”

　　“中午去靈兒家吃，和你白二叔下下棋，蹭頓飯。”

　　“我就說敬愛而又美麗的母親咋能讓兒子餓飯。”

　　姜素素看著長子沒出息的模樣，搖了搖頭，轉頭叮囑道：“你柳嬸也是關心你，不要耍小性子。”

　　“我才不要她關心，有母親和小輔夠了。”

　　本來姜素素還要說兩句，可一想到靈兒娘急性子，肯定又來催，無奈道：“千萬不要在村里惹事生非。”

　　“知道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