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人可以飛在千米高的空中，再去看這一片嘈雜的工廠區，便可以將此間此間的亂象盡收眼底。

　　滾滾的濃煙混著塵卷沖天而起，爆炸后四飛的土石和扭曲傾軋的鋼鐵橫布大地，十萬工人如一群只知破壞的行軍蟻，將所見的一切摧毀殆盡。

　　熊熊的火光染紅了肉眼所見的一切，給黑色的大地，鍍上一層赤色的外衣。

　　這是欲望的放縱，是工人們的報復。

　　留守工廠的少數人員也加進了破壞的隊伍，他們早在往昔的同伴們沖進工廠時便被心靈欺詐感染，化作瘋狂人群中的一份子，并連接上了那紅光愈發晶瑩剔透，愈發內斂的六象。

　　“真是壯觀吶。”

　　分身立在百米高空，看著如潮水涌動的人群，看著一座座崩塌毀壞的工廠，內心忽然有了一種難言的喜悅感。

　　作為欲念體核心的他，被十萬人破壞發泄的情緒感染了。雖然六象經過洗練凝實已經大大減弱了繁雜念頭對他的影響，但這并不能改變其本身的性質。

　　由憤恨、妒忌、貪婪、毀壞四種念頭為核心凝聚的欲念體，負面的情緒念頭，負面的傾向，才是他本來的特性。

　　六象的洗練凝實，正是在純粹這種本質。

　　“我這是造了個邪魔出來啊。”

　　黎辭感受著分身的心念變化，對于這條路的特性又有了更多的認識，“如果凝聚他的情緒心念是仁慈、包容、無私、博愛，豈不是成了真正的圣人？”

　　“眾生的心念情緒繁復至此，變化多端，我在吸收同化生靈信息時，要如何保證堅守本心，不為其所移?”

　　“若是變了，誰是誰，就不好說了。”

　　“進化之路，果然險阻遍地，漫長且艱。”

　　黎辭將心念自分身身上收回，他并不擔心分身被欲念體心念侵蝕，因為以欺詐之甲作為本體的他，對于心靈的改變有著自己的辦法——自我欺詐。

　　那發自內心的難言喜悅，實則是欺詐之甲守護心靈的手段，與那個喜悅的心相隔咫尺的，是心靈空間另一個冷眼旁觀的原本心靈。

　　原心不墜，則本性不移。

　　這是分身在欲念體的啟發下開發的能力，將每一階段的心念復制備份，以原心監督管理心靈變化，一眼窺見心靈之海波濤暗流，任何浪花都逃不過原心的審核。

　　那喜悅的是他，那變化的是他，那原初的也是他，如此自我欺騙之術，天衣無縫，圓潤無暇，雖是借了本體特性的支撐，也殊為可贊了。

　　黎辭在進步，分身也在進步。

　　“不錯，不錯。”

　　本體遙遙感知分身意念，也不禁為此高興，分身的進步，也是他的進步！

　　“分身以原心統他心，以始初御萬象，是借了欺詐之甲的便利，若是放在我自己這里，我該如何做？”

　　毋要說這等事是借了史詩寶器的便利，黎辭本身做不得，便是以凡人之身，一步越至神話境界，這諸天萬界也不是沒有，他人做得，為何黎辭做不得？

　　況且黎辭也不是要一步登天，他只是借鑒改造，將其變為合適自己的東西罷了。

　　“我以自身信息侵染同化其他生靈信息，日后免不得去蕪存青的過程，那么為何不最開始便定下自己的核心？”

　　“以原心統他心，以己心衍萬心，我便是我，我也是眾生！”

　　“佛說眾生皆有佛性，不是因為眾生是佛，而是因為佛是眾生，一念紅塵三千象，人人皆可做佛陀！”

　　“來！來！來！”

　　“我是你們！”

　　黎辭變了，頂著小羅珥面目的他外表下那深沉黑暗的淤泥狀本體變了，淤泥上長出三張臉來，一張是他自己，另外兩張一個是小羅珥，一個是那個被他在混亂中做實驗吞掉的中年人，前者平靜，后兩者似哭似笑，似喜似悲。

　　隨著黎辭心底的念頭變化，后兩張臉也劇烈地扭曲起來，痛苦、不甘、憤恨，種種負面表情輪轉而過，最終定格在了解脫般的微笑上。

　　“以吾心統萬心！”

　　臉變了，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像被揉搓的橡皮泥般抖動起來，然后通通變成了黎辭的臉，變得平靜。

　　他們兩人的人生經歷通通化為了黎辭的一部分，好像經歷幾十年歲月風霜的不是他們自己，而是黎辭一樣。

　　從今以后，黎辭便是他們！

　　“收獲頗豐，”黎辭暗自思襯，“不過他們自身的信息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全，那些缺失的在哪里?”

　　他抬頭望天，“是世界嗎?”

　　“如果能吞了世界，我該進化到什么地步呢。”

　　黎辭憨憨地笑了，他跟在老耶羅身后走出工廠，向著人群匯聚的地方行去。

　　工廠區被破壞的差不多了，被欲望操縱的眾人們逐漸匯聚起來，向著他們最后的目標行去。

　　那是貴族和工廠主們居住的住宅區，里面有什么呢?

　　茶座，咖啡館，音樂廳，牌房，賭場，商店，妓院，所有上層人士的一切娛樂活動都可以在這里找到，他們的生活除了享樂，還有其他的嗎?

　　沒有了。

　　即使是普通貴族，大多數也墮落了，而這正是氏族們希望看到的。有識之士畢竟太少，庸才和蠢貨，才是這個世界的大多數。

　　普通貴族先祖們在職業者和普通人之間開辟出的緩沖地帶，如今早已魑魅魍魎叢生，王室獨木難支，早已搖搖欲墜。

　　幸運的是世界變了，蒸汽機械，諸多如撒瑪利亞教派一樣的教會，以及扭曲靈能生物背后的諸神打破了這一切，讓世界獲得新生，不幸的是，世界的改變如此緩慢，諸多如萊納市一般的地方還在黑暗泥濘中掙扎，不得解脫。

　　黎辭正在做的，不是添一把火讓變化的趨勢加快，而是使烈焰升起，將一切阻擋之物燃燒殆盡。

　　他從安妮及其他人那里得到的信息有限，并不知道自己此番作為是如何驚世駭俗。

　　在神封貴族便是天的時代，平民安敢反天？

　　就算要反，他們用什么來反？

　　黎辭給了他們答案——用仇恨來反，用欲望來反。

　　在超凡偉力存在的世間，欲望心念，也能化為真實不虛的力量，變成烈焰，燃燒一切。

　　因此黎辭遇到了阻礙，他感受到了前方住宅區許多股不同的靈能波動。

　　“世界線的擾動，未來過去的變化，”黎辭對此泰然自若，“也許我快要見到史詩階強者了，如果有幸，說不定還能感受那諸神遺留的權柄。”

　　他很平靜，畢竟戰斗的是諸神的棋子黎辭，和他小羅珥有什么關系？

　　他只是一名看客罷了，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