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已許久不練。
現在對羽清濁來說,刀與劍的區別不過是不同的兵器罷了。
招式看得多了,學得多了,終歸是招式。
劍影碩碩,汗如雨下,資質不行,那便下苦功,身體有異不能修行,那便用最笨法子,劍揮一次不行,那就揮個千百次,千百次不行,那就揮千萬次,揮得手臂盡斷,揮得人如瘋魔,直至力竭。
夜夜與星月作伴,再酌一壺小酒,倒也不是那么無趣。
小狐貍它們近年來被羽清濁調教得很好,畢竟吃人嘴短,衣食住用都是高檔貨,整個蜀山就屬它們三個自在。
雖然不鬧事了,但隔三差五的總會消失一段時間,山中靈獸多有奇緣,羽清濁不想打擾,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必刨根問底。
剛提些力氣,正準備繼續揮劍,忽聽得一絲微弱的泣聲傳來,這深山老林中怎還有人?
直至折轉幾次,見得山泉旁坐著一女孩,生得文文弱弱,正蹲在泉邊掩面哭泣,只顧得練劍,倒不知何時來了人。
“丫頭!”
也許是過于思念,也許那女孩生得與日夜牽掛之人有幾分相像,羽清濁不由脫口而出。
驚得女孩抬起梨花淚眼瞧了過來,深山中突地蹦出一個人來,任誰都有些害怕,閃著淚花的眼中盡是懼色。
“我是洞明峰的弟子。”知曉自己認錯人,心下頓感失落,想丫頭怎會在這里,便自嘲一聲問道:“你是哪家的小師妹?”
深更半夜在山里轉悠的也就山上的弟子了,女孩聽得羽清濁自爆家門,顯是放松了下來,眸子中少了些警惕,反是有些懼怕,強忍著淚水不敢發聲,瞧得可憐。
羽清濁臨到近前不由驚呼一聲,卻見那女孩纖細的雙手遍布血漬,細看下去,十指指肚竟直流著鮮血,身前潔白衣裙還泛著未曾洗去的紅色。
羽清濁頓時大急:“傻丫頭,你這怎洗得干凈?”
說話間,也不顧女孩驚懼,羽清濁一把扯住女孩雙手,待拿泉水清理后,扭頭去山中尋了幾株止血的草藥,顧不得藥草苦澀的土味,在嘴中咀嚼片刻吐在手里,再將衣角撕成布條,小心翼翼的包扎起來。
女孩心驚慌得不知所措,可羽清濁的力氣比她大,自己小手在他那里,如何掙脫不來,不由心急起來。
“別亂動!”
羽清濁切責一聲,十指連心,那疼痛可不是人能受得了的,瞧眼前女孩柔弱中帶著倔強,便不由想起,在貴陽城中丫頭不小心將手夾破時的情景,明明疼得直掉眼淚,就是不肯哭出聲來。
“不知你是哪家的小師妹,晚上呀,山上狼多,專叼小姑娘!”羽清濁一邊包扎傷口,一邊打趣似的恐嚇著,小丫頭就很吃這一套,見女孩的手頓時不動了,羽清濁嘴角一翹,繼續道:“可不能隨便出來,手怎弄成這番模樣......”
見眼前少年言語關切,為自己包扎的傷口又漸漸麻了起來,不在像先前那般鉆心的痛,頓感羽清濁不是壞人,眼中噙著淚花,顫著聲怯懦道:
“師...師父罵我笨,師...姐們不喜歡我......裙子臟了......”
“不喜歡便不喜歡,理那么多做什么,她們如你這般年紀也不見得多聰明,甭管她們?!?p> 羽清濁正相勸,卻聽“咕嚕~”一聲,不由向女孩肚子看去。
“師父,不...不讓我吃飯......”女孩俊秀的小臉頓時羞得通紅。
“你家師父也忒惡毒了些!”羽清濁氣急,這是哪位師叔伯干得好事,如此虐待弟子也不怕遭報應,心中不由咒罵起來,急道一句:“你在這別動!”
女孩正疑惑,卻見羽清濁幾個折轉便入了山,風聲漸起,吹得山林搖曳,正懼怕時,就見羽清濁拎著一個大大的食盒快步走了過來。
“我練劍時準備的,是清河鎮極好的點心,你慢些吃......”
瞧著女孩眼圈又泛起淚花,小手捧著糕點吃得慌忙,羽清濁心下一酸,哪能不讓人吃飯,餓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楚音,你在哪?我與師父尋你來了.......”
“音兒......”
食物剛過一半,就聽天上傳來兩道喚聲,一道清脆,如百靈般悅耳,一道穩重,卻帶著急切。
剛要抬頭,羽清濁頓感額頭一寒,仿有一道絕世利劍懸于頭頂,好在剎那即逝,才喘得氣來,再看一道虹芒落于身前。
那來人風姿絕然,面色如霜,寒眸中似有萬古不化的冰川。
“蜀山外門弟子羽清濁,拜見楚師伯!”
正是瑤光首座:楚月寒!
“音兒,來此作甚,還不速速與我回宮!”
話語中帶著寒意,先前還是那般急切,這時卻絲毫不通情理。
“小師妹,師父與我都快急死了......”
隨著一道劍鳴,走下一位少女,明眸皓齒,亭亭玉立,著一席紅衣俏麗若三春之桃,秀美中藏著一分潑辣。
“咦!小師弟?你怎在此!”
來人正是鐘無雙,羽清濁倒有些日子不見了。
“師父......”女孩怯懦的喚了一聲,膽怯著拜見師父。
“還不快隨我回去?!迸d許是瞧見了女孩十指上扎得整齊的布條,楚月寒語氣緩和了一絲:“雙兒,你也盡快回去?!?p> 丟下一句話,便化作一道長虹消失在天際,從頭到尾,都沒瞧羽清濁一眼。
“哎呦,我說近些日子怎瞧不見你?!辩姛o雙卻沒在羽清濁的期盼中離去,反倒秀美一立,怒道:“說,怎么想著勾搭我師父新收的小師妹的?”
鐘無雙瞧著羽清濁就來氣,每次去瑤光宮販賣貨物都被一群師姐圍著,自己插都插不進去,對這小子使眼色,膽大包天的敢當看不見。
“哪有.......”
羽清濁有些心不在焉,在蜀山這么久,少見師叔伯輩的人使劍,楚師伯剛才來去如風,任他怎么看,也瞧不清如何使的劍訣。
再看小師姐來時模樣,就知道幾日不見御劍訣用得越發的精湛了,想想自己費那么大功夫卻毫無寸進,實在有些泄氣。
“諒你也不敢!”鐘無雙美目瞧著羽清濁,話鋒一轉:“你又在這練劍了?”
“嗯?!庇鹎鍧釤o力的回答著。
“這是我學的劍譜,你拿著......”鐘無雙的話語輕柔了些,從懷中拿出本絹布包的書籍:“都是我自己畫的,這些天一直尋不到你,就在我這留著。”
羽清濁連忙接下,沒理會絹布上殘留的溫熱,連忙翻看起來,小師姐顯是用了心,每招每勢不但畫得精細,而去都有秀字注解。
“多謝師姐!”
“你不能修行,好好學劍,將來好長些本事?!?p> 鐘無雙見羽清濁喜歡,心下莫名高興起來,這些劍訣是不能外傳的,瞧他高興模樣,也絕了給他說的心思。
而后不由望了眼師父去的方向,斟酌許久,用從未有過的柔聲,青澀道:“我要走了,師父管得嚴,怕好些日子出不來......”
小師姐被師父、師娘送去楚師伯那里學規矩,羽清濁是知道的,不由想起先前女孩遭遇,木楞道:“楚師伯不會也不讓你吃飯吧?”
“你......”
“師姐放心,有我在好吃好喝的絕對不會斷,就是你們師姐查得嚴,得想些法子。”
“吃吃吃,你看我像豬么?”鐘無雙氣急,而后咬牙重復道:“我要走了!”
十五六歲,情愫初生的年紀,她自幼嬌生慣養,掌門都被她拔過胡子,蜀山上下哪一個不是向著她,寵著她。
誰知自己氣盛,不慎被人擒了去,她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山洞,那群人兇神惡煞,時不時污言穢語,她雖嘴上強硬,可一個小姑娘心里怎會不怕。
氣惱自己不聽師兄勸告,后悔自己沒聽爹、娘教導,被關在一個狹小的籠子里,她何時受過那樣的委屈。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個身影,那個拿著兩把柴刀就敢跟人拼命,羽清濁把她拋入水中的那一刻,她擔心極了,那樣的高手怎是他能敵得過的。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那個野小子竟有那么大能耐,那刀招精妙,絲毫不遜于自己所學,面對著自己都敵不過的高手,竟絲毫不落下風。
他使得是天門刀,江湖上唯一敢與蜀山劍法匹敵的刀招。
他是誰,他來自哪里,他身上似乎藏著無盡的秘密,可他又是那般狡猾,自己使勁渾身解數,也掏不出半點消息。
蜀山上的師兄、師姐都以為他是個自來熟,是個廢物,是個販貨的外門弟子,可誰見過他自放身段,苦心求學,誰又見過他一日睡不足兩個時辰的苦修,風雨無阻,人似瘋魔。
不知道他在堅持什么,瞧見過他睡覺時淚流滿面,什么樣的事,什么樣的經歷,才會讓他變成如此模樣。
最讓鐘無雙意外的是,不管什么事,他腦子里總有辦法,只要答應過自己,就沒有完不成的,他也從沒有拒絕過自己,不論自己提得要求多么無理。
可怎就是一個榆木腦袋!
“恭送師姐。”
“羽清濁!”鐘無雙近乎尖叫:“你要是送不到,你要是敢斷一天,我拆了你家雞窩!”
一聲劍鳴,鐘無雙憤恨而去。
“雞窩?那可不成,大公雞會發脾氣的......”
抬頭默然望著小師姐離去的方向,羽清濁佇立許久......
月色眼見要散了去,收拾好正要返程,扭頭間卻見三個奇形怪狀的家伙,驚得羽清濁大喝一聲,抽出劍來:
“呀呔!那里來的妖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