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羽言很快就清楚，龍瑤瑚并沒有跟他開玩笑。
“我說，你堂堂一商業大家千金，做個小生意不但要借錢，而且還得借兩手，這看著不太合理啊。”
“這有什么合理不合理的，沒錢就是沒錢，商業大家怎么了，又不是我親手打下來的基業，難道要我哭著跟我爹要錢，這樣做以后只會讓旁人質疑本小姐的業務能力。”龍瑤瑚堅定道。
“這好勝心也是夠可以的，你厲害行了吧，快說，接下來要去哪？”沐羽言摳了摳耳朵。
“去拜訪我的一位好姐姐。”
這是附近片區生意極其紅火的一家綢緞莊，店面內部十分寬敞，以至于給人一種錯覺，仿佛這一帶車如流水，馬如游龍皆是因為有著這商鋪的存在而造成的。
看著擁擠的人群，通過著裝沐羽言判斷有不少是外漠人士，眼前所見讓沐羽言想到某衣服品牌新店開張的盛況，只是這里賣的不是衣服，而是制作衣服的上游材料。
“這家店不是今天新開的吧？”沐羽言左護右掩，生怕手里拿著各種綢緞卷的人來去匆匆不小心碰到龍瑤瑚，本能地做起了貼身侍衛。
“當然不是，這可是春季第一批外漠商旅采購潮，忙著搶購這里的上乘綢緞呢。”龍瑤瑚暗暗有些小得意，這家伙也許有做私人護衛的潛質。
在沐羽言打頭陣的開路下，兩人順利擠上了二樓。
來到一居中樓梯處，守在兩旁的人擋住了去路。
“嫣紅姐在嗎？龍瑤瑚求見，麻煩通傳一聲。”
“莊主正在與來客商談，請兩位于一旁稍候，待事宜結束，我等便會通報。”一人道。
二樓同樣是大賣場，但比起一樓的人山人海，這里已是輕松舒適不少，因為這一層的價格高出樓下一大截，龍瑤瑚見慣了這些質料，可沐羽言沒見過啊，現在是反過來龍瑤瑚不由自主地跟在沐羽言身后，生怕自己被落下，沐羽言則被這手感頗好的物料所吸引，挨個觸摸了起來。
約莫過了一刻鐘，才有人從樓上下來。
沐羽言和龍瑤瑚兩人因所在位置的站位角度，剛好都看見了這一幕。
“奇怪，那不是沈堂管嗎？難道是在談什么生意。”龍瑤瑚疑惑著。
“誰啊？我瞅瞅。”沐羽言腦袋往前一伸，擋住了龍瑤瑚的視線。
“誒呀，走啦，那是水谷堂的堂管，你再看多幾眼也不認識。”龍瑤瑚一手推開沐羽言的臉。
穿過了人群，兩人回到樓梯前。
剛才攔住他們的人已經通傳完畢從樓上下來。
“兩位久等了，請。”該有的禮貌一點都不會落下，看得出這里還是屬于較高檔的地方。
這次龍瑤瑚并沒跟沐羽言介紹太多這里主人的信息，只知道這綢緞莊的莊主精通音律，龍瑤瑚和小晴的月箏就是她教的，而且聽說她手底下掌有東道三大染坊之一，家業應該不會小，至于其它的，龍瑤瑚沒有過多講述。
較于一二層，三樓的布局顯得小了不少，但沐羽言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整一層將近三分之二的空間暴露在天空下，露天的空間搭起了大型棚架，五彩斑斕的綾羅綢緞就這樣整齊排列固定在棚架上，沐浴在溫和的日光里，微風將這一切變成一幅動態的彩繪，而這，只不過是為彩繪里的主人公充作背景。
背對戶內之人小心地將月箏置于案上，緩緩站起后，轉身撥開白色薄紗帷幕。
赤腳女子身材高挑，紅花圖案如蛇般纏繞在云肩袖上，丹唇色調耀眼更甚于新鮮血滴，一身紅綺作裳，高傲的眼神飽含不屑，但看到龍瑤瑚兩人后，隨即變得溫和起來。
步伐雖與平常女子般帶有輕盈之感，但輕盈中又有著一陣沉著颯爽，讓人心生壓迫的錯覺。
“妹妹，怎么想起來看我了，剛送走了一位客人，這不剛換了一身，正要彈奏一曲舒緩舒緩來著，就聽到說你來了。”嫣紅不緊不慢地說道。
“妹妹知道錯了，都是妹妹不好，每次都是有求于你才來貴莊探望，不過我想著怕打擾了你的生意，老是纏著你也不好，所以才不敢經常過來。”龍瑤瑚又是一陣瞬間變臉，無論男女起手就是撒嬌，真是一招鮮吃遍天。
沐羽言憑著男人的本能，瞬間就把眼前被稱為嫣紅的女人打量了好幾次，因為這顯眼的顏色格調，實在是令人無法忽略。
好高。
這是沐羽言的第一反應，嫣紅并沒有穿著鞋子，但身高幾近與自己相符，加之頭上略顯夸張的發釵簪飾，讓沐羽言絲毫感覺不到高度上的差距，龍瑤瑚撲在對方胸懷里敘舊著，嫣紅臂彎一挽，就像老鷹撫摸著小雞一般，強勢與柔弱的結合，讓沐羽言不自覺地深呼吸了一口氣。
這是演的哪一出啊，雖然眼前的一幕沐羽言不得不否認十分唯美，唯美到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礙事的電燈泡，但來都來了，自己靜靜欣賞就好。
只是沒欣賞多久，自己就被嫣紅冰冷的目光打量上了。
嫣紅輕輕拍了拍龍瑤瑚背肩，微微發力把她扶開。
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沐羽言總覺得龍瑤瑚對這個嫣紅有著不一樣的依賴感，而嫣紅對她也有著那種猶如親人般的呵護。
但是沐羽言也很清楚，嫣紅絕對不會是龍瑤瑚的姐姐，這姐姐就是個親切一點的稱呼罷了。
“這位是……”嫣紅終于發問道。
看來這個世界的待客之道少不了茶，不管喝不喝，落座后都要滿上一杯，透過帶著茶香的熱霧進行交談。
“原來如此，為了好好表現一番，你跟你的生意伙伴要開展新業務。”
好嘛，站著是護衛，坐下來自己又成生意伙伴了，看來自己還得扮演多重角色，沐羽言暗自想著。
“你也知道，我難得有一個著手經營生意的機會，可不能白白浪費掉，得做出些成績才行。”龍瑤瑚雙手托腮道。
“看來你整天在水谷堂那幫大老爺們的氛圍熏陶下，對商業也有著很濃厚的興趣，只是實際經營的過程，可不是一件馬虎的事，你得做好多方的工作和心理準備。”嫣紅指導著說。
“所以我要趕快讓業務開展起來，好讓自己能盡快開始積累經驗。”
“我明白了，你就按你所想去做就行，我和水谷堂來往不深，也不會需要考慮太多，你可以放心地用這筆錢。”嫣紅打了個響指，一旁的侍女很快就拿過來一個錦緞包裹著的木盒。
“這里有十盞銀你先用著，若是不夠的話再來找我。”
“謝謝你嫣紅姐，你對我真好。”龍瑤瑚抿著嘴唇。
“傻妹妹，姐姐當然會對你好，不過作為代價，你得好好學習我的樂曲。”嫣紅捏了捏龍瑤瑚粉白的臉蛋。
“這個沒問題，只是你的曲子有點難，我和小晴練習了好久都還不太得要領，小晴的進度現在比我要稍微好一點。”
“是會有點難度，但以你們的底子和資質，再花上點時間應該就差不多了，只是你得督促好自己不要偷懶就行。”嫣紅提醒道。
“我會的。”龍瑤瑚一口答應了下來。
“好了，接下來就讓我彈奏一曲吧，然后你們來給我點評點評。”嫣紅離開座位走向長木案前。
沐羽言見龍瑤瑚沒有起身的打算，也只好坐在原位等待著。
隔著帷幕，沐羽言回首只能透過一片朦朧看著嫣紅的背影。
箏音緩緩起奏，思隨音聲，流入綠泉山澗，澄澈清涼，仿佛在炎炎夏日里找到一處絕妙的歇息之地。
沐羽言對樂器可謂是一竅不通，但音律的神奇之處在于能夠繞開一眾意義，對于眼前之景，你若刻意回避，便可視而不見，而聲音，能夠無時無刻地依附在各種介質中，隨時攪動著你的心境。
沐羽言閉目感受著，雖然夏季未到，但這一陣音符讓自己回憶起小時候在田野間與小伙伴分享著剛從井水中撈出的西瓜，冰爽透心涼。
旋即音調一轉一沉，心火西流，蕭瑟已至，凄寥肅殺畫境一浪接一浪，弦速驟升，落木不甘消逝的命運，悲憤的殘葉猶如鋒利的薄刃迎面呼嘯而來，沐羽言感覺自身就像陷入虛空的戰場，率領千軍萬馬面對著看不見的敵人，身著精良裝備卻又無可奈何，泛著銀光的甲胄雖布滿劃痕，但落葉也傷不得身體半分。
待至弦音急停，讓人覺得能從這密集的攻勢中得以喘息時，一陣始料未及更急速更刺耳的哀鳴響徹云霄，如神龍顯靈，布云作雨，驚恐抬頭間暴雨如注，無數雨滴化成無情的利箭，傾瀉埋葬著大地上的一切，抹殺著所有生之希望。
余音在沐羽言失神間逐漸化散，嫣紅伴著無聲的腳步回到二人身邊。
桌上依舊熱氣升騰，沐羽言艱難地睜開了眼睛，嫣紅透過沐羽言的眼神看到了心悸，莞爾一笑，坐了下來。
沐羽言顯然沒有察覺到嫣紅的落座，反應地看向了對方。
嫣紅并沒有迎接沐羽言的目光，而是靜靜地品起了茶，眉宇間竟有幾分滿足和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