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達到極限之后,按照書中所說,大約一到兩天內都盡量不要使用巫術。據說相關專業的巫師在巫術的輔助下能夠很快判斷出學徒是否度過極限,不過老師大概沒有學習過那種判別的巫術,即使他會,也難以想象他騰出時間來幫助維斯。
維斯出于保險起見,決定等待三天再開始下一次練習。
這一次達到極限讓他發現了一些書中描述不準確的地方,他也正好在這三天里仔細思考一下原因。譬如,書中說指令是一步步發出的,但是當他變得專注后,他幾乎忘記了發出指令,而是自然而然地使用出了巫師之手。他感覺自己似乎發現了什么規律,書中未有提到的規律。
他正想著,忽然打了個寒顫。
維斯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暴雨初過,林間枝頭上連只鳥都沒有,細雨中的森林只有雜亂的樹木,零星的落葉與滿地的枯草。再者,他也沒有什么敏銳的直覺,這寒顫更像是因為渾身的雨水帶來的冰冷潮濕浸入骨髓的滋味。
該回去了。維斯抬頭望了望云層間若隱若現的太陽,時間已經接近午間。他有些驚訝,他本以為現在的時間應該更早些。也許是昨日的疲憊讓他睡了太久,也許是剛才的專注讓他忽略了時間的流逝。
在木屋外將濕透了的衣服和沉重的鹿皮晾在了木架上,他發著抖跑進了木屋換上了一件干凈的衣服。這里同樣發生了一件令他意外的事——索姆恩將房門打開了。
“我有事讓你做。”巫師注意到自己的學徒回歸后說。不過他還是坐在他的位置上,背對著敞開的房門,在自己的書桌上的草稿紙上寫著什么。
“什么事?”維斯沒敢踏進老師的房間。房間里鋪著漂亮的毛織地毯,那是老師從商隊那里換來的,老師很注重自己的生活質量。而他的頭發還是濕漉漉的,不時有水滴落下。
索姆恩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專注于他的工作。維斯只看見老師右手上的羽毛筆在紙張上反復點了幾次,但都是淺嘗輒止,沒有更進一步。而每當羽毛筆要在紙上勾勒線條時,卻又因為老師遲疑太久,墨水已經干涸。看起來老師面臨著一個難題。
維斯沒有等太久。
巫師突然間靈光一閃,手中的羽毛筆不再猶豫不決,而是在墨水瓶中吸飽了墨水之后,在紙張上肆意穿行。維斯還沒能夠看清老師在寫些什么,索姆恩就將用完的草稿紙揉捏成團,扔到了廢紙簍中,并將羽毛筆放在了墨水瓶上的皮套里。剛才的靈光一閃也只是垃圾罷了。
“也不是什么困難的事……”索姆恩這才捏著太陽穴轉過身。他調整了一下椅子的朝向,看向維斯。然后,他挑了挑眉毛,神情間閃過一絲不悅,道:“我們出去再說。”
兩人來到了木屋外。索姆恩顯然還不滿足,又帶著維斯走出很遠。幾乎看不到木屋時,他才停下腳步問道:“你達到極限了?”
“是。”維斯聽出來老師有些不滿。
“我說過,你不能在屋子里使用巫術。”索姆恩不等維斯反駁,接著說道:“因為咒痕會影響我的研究,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在屋子附近產生咒痕。而你,你平時跑得遠遠的用巫術玩耍,回到我的小屋來時總會帶著一點點咒痕,我都容忍了。盡管有幾次它們都影響到了我的實驗數據。但是,今天你渾身帶著咒痕,還踏進了我的小屋?”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從敘述逐漸變成了苛責與質問。
維斯從沒想過人體內的咒痕還會流散到環境中去,書中沒有說過這樣的事,也沒人提醒過他。甚至于,他所了解的咒痕相關的一切也不過是從書中和索姆恩口中的只言片語組合起來的。不知為何,老師的指責讓他想起了喬克村的村民。
他直視索姆恩的雙眼,憤怒,輕蔑,嫉恨……維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巫師的研究并不順利,而維斯的進展則順利得超出了巫師的預料……他沒有想到我的進展有這么快,所以沒有提醒我極限和咒痕的問題。這是他的錯。
但維斯不打算進一步激怒巫師,他只是低頭道:“抱歉。”我不知道。
后半句話被他咽了下去,那在巫師耳朵里更像是推卸責任或是挑釁,巫師現在想要的是發泄,而不是刺激——如果巫師不再教導,那維斯倒是不介意刺激一下他——他現在也被巫師惹火了。
幸好,巫師也不打算在發泄上浪費太多時間。索姆恩冷哼一聲,然后開始說正事:“這次看病你一個人去。也正好,等兩天再回來。一會兒你回去拿了藥箱就去村子里待著——我記得你在那有地方住。”
維斯點頭。
看來又要麻煩老約翰了……
“第二件事,采集草藥。”說著,索姆恩拿出一張紙交給維斯,上面羅列著十數種草藥,以及一些礦物的名字。“都是沼澤里就有的東西。”
維斯接過清單,瀏覽了一遍。確實都是些沼澤里就有的,而且也不需要像上次那樣深入沼澤。唯一麻煩的大概是礦物,露天的礦物不多,而鐵匠也不會幫助他,那他只能前往村子附近的那個洞穴去尋找礦物了。那里倒不危險,很多喬克村的孩子都經常跑進去玩耍。只是維斯很怕黑。
不過我可以讓伯利克幫我一下,騎士就該樂于助人。
“第三件事,我的匕首落在了墓園,給我拿回來。”
維斯愣了一下,看向索姆恩。巫師的眼神顯示,他是認真的。稍顯遲疑,維斯就聽到了巫師帶著不滿的鼻息聲。“嗯……是。”他還是先答應了,至于能否做到,他也沒什么信心。
“最后一件事,在我出來之前,你不能再去逼近極限。”索姆恩說完轉身向木屋走,隨口道:“跟上,拿藥箱。”
維斯眼神渙散地點點頭,跟了上去。在拿了藥箱并被拒絕帶書出去之后,他就被趕出了木屋。
“你沒必要看這些了。”巫師是這樣說的。
“聽起來像是你們有什么矛盾。”聽過維斯修改的隱藏巫術相關的故事后,老約翰說。
老約翰把村長事務移交給馬文之后,這個原先屬于村長的房子空閑了不少,加上這個房子處于村莊一角,維斯打算來這里暫住兩天,直到咒痕消逝。
“那不重要。”維斯看了老約翰有一會兒,才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道:“抱歉,我忘記了。地圖還在木屋里。”
“你不是還要去森林里采集嗎?”老約翰并不關心地圖,那張地圖很久沒人使用了。喬克村的村民意外得不偏愛新鮮肉,而是喜歡商隊們賣的熏肉,大概是因為里面的鹽夠多。因此,沒人對獵人職業的消失有什么意見。
“不需要太深入,只是在邊緣生長的草藥。”維斯看了一眼老約翰的家,灰塵比上次少了不少,“馬文叔叔過來過嗎?”
“不,是科泊爾。他幫我整理了一下房間。”老約翰晃著搖椅,這大概是他一天中最多的運動了。盡管維斯曾告訴過他,不運動的話會老得更快。“他真是很細心,我都忘了地圖被你借走了,他居然發現地圖不見了。”
“科泊爾。”維斯說著這個名字,不禁抖了一下,這喚起了他內心遺忘已久的某種恐懼。“他還在看守墓園嗎?”他自然隱瞞了自己還要去墓園取回巫師的匕首的事。
“當然,他每天都在墓園,防止你和伯利克這種淘氣的小孩跑進去玩耍。”老約翰仿佛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話語間帶著十分的歡快。“伯利克到現在都不愿意獨自前往墓園,就是因為科泊爾當年抓住他時把他嚇得不輕。”
我也一樣。維斯在內心與伯利克共勉。如果是科泊爾看守著墓園,那取回匕首并不容易。他感到有些頭疼。
“伯利克很羨慕你,因為沒人會逼你去墓園。”
“我覺得他們更希望我在地下墓穴待著。”維斯難得開了玩笑,“但他們絕對想不到夜晚的嚎叫會是因為什么。”
“大概沒人會相信你怕黑。”對于老約翰一家來說,這不是秘密。老約翰也明白,維斯不敢一個人到洞穴里找礦石,道:“去找伯利克,叫他帶著你去找石頭吧。他最近在做什么‘騎士的修行’……也就是幫其他人干活。”
“我也是這么想的。”維斯走到火爐前,幫老約翰翻弄有些低迷的火焰,讓爐火重新燃燒起來。
洞穴中的黑暗逐漸在巫師學徒過剩的想象力中形成,只有手中火把的微光提供了甚至難以讓人伸出手的狹窄光明。他搖了搖頭說:“如果可以,我不想進洞穴……但伯利克肯定認不全那些礦石。”
“黑暗到底有些什么可怕的東西呢?”老約翰不禁發問。
維斯神游于幽暗的洞穴之中,看著四周角落里暗藏的陰影,聽著不知來處的窸窸窣窣,數著逐漸加快的心跳。然后他睜開了眼,回答道:
“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