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對于大多數的鎮山河來說，擊敗圣人是一生最重要的目標。

　　可對于凡人來說，這種遙遠得近乎于白云的愿望，甚至不如買兩斤豬肉切片下鍋來得實在。

　　梅園的廚房里，老阿福正手把手地教著小箏溏心煎蛋的技巧。

　　每當滾燙的油沫飛濺到小箏的手背上，老阿福都會心疼地吹著她的小手，再狠心地讓她重新來過。

　　夏小箏歪著腦袋看著老阿福，面無表情，因為油鍋里油沫根本不能對她造成任何傷害，但這絲毫不能影響老阿福釋放父愛的一面。

　　看著夏小箏在五六次試驗后，完美重現自己的技巧，老阿福點點說道：“記住，溏心煎蛋的關鍵在于余熱，要在翻過去后，立刻關火，用余熱煎熟另一面，讓蛋黃不完全凝固。只要你能完美復制這個技巧，你就可以參與到早餐中來，取代我，得到煎蛋的工作。等你學會了我所有的早餐技巧，你就可以完全替代我，主持少爺的早餐，那時我就會教你午餐和晚餐的做法，等你學會了三餐，我就會教你見客禮儀和管理學的知識，我希望你能在十八歲前繼承我的全部，成為少爺的專用管家。”

　　聽到老阿福這仿佛培養繼承人般的說辭，夏小箏眨了眨眼睛，盡管她完全不明白老阿福所謂的深意，但她能感受到言語中的善意，大聲喊道：“我知道啦。”完全不顧圍裙上的油膩，給了剛脫下圍裙的老阿福一個大大的擁抱，半新的禮服印上污漬。

　　老阿福張了張嘴，想發火，可是一感受到小女孩兒那小小的胸懷，抬高的手肘也漸漸低垂下來，摸著小女孩兒的頭發和角，嘆息道：“唉，可真叫人難為情啊。”

　　夏小箏察覺到他此前的一絲怒意，抬頭問道：“我做的有什么不對嗎？”

　　老阿福搖頭道：“沒有，相反的，你做得很好，我感覺得到，你有成為管家的天賦，你一定可以代替我，成為少爺的終身管家，直到少爺和這個世界共同覆滅。”

　　夏小箏卻閉著眼睛，感受到懷里顫動的肥肉，不愿意承認現實地說道：“爺爺會永遠做管家，我會永遠做爺爺的徒弟。”

　　老阿福捏了捏夏小箏的鼻子，笑著說道：“這必不可能的，孩子，我會老死，你會長大，你我終有一別，但少爺是要長生不死的，所以少爺的管家會一直存在下去，直到少爺不再需要管家，這是我們的事業。”小箏卻半點兒不理會這句話，只是緊緊地抱著他。

　　看著臨江被少爺帶進梅園，老阿福讓小箏松開胳膊，自然而然地端著茶盤，優雅地邁出門去。而小箏就像是鴨媽媽背后的小鴨，亦步亦趨地學著。

　　管家是主人的心腹，但也不必操心主人的頭腦，因而他沒有深究少爺口中的夏家意志，也不曾思考過夏君與圣人開戰的事情。

　　老阿福的一生就是這樣，如果沒有變故，就會不知所謂地活著，不必對這個世界有什么太過深刻的認識，也不必承擔太多對世界的擔憂。

　　但就是這樣的老阿福通常會把所有的精神都寄托一物，并在咽氣之前，將之遺于后人。

　　茶盤傾斜。

　　膝蓋彎曲。

　　老阿福的下巴撞在草坪。

　　禮服上沾滿泥土。

　　突來的死神降臨，帶走了老人的生命，也帶走了夏棲葉的笑容，他抓著臨江的衣服說道：“為什么你一到我家蹭飯，我家的老管家就病了？”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神。”

　　“可你是諦境修士，你一定有辦法。”

　　“修士是修士，醫生是醫生，并不相同，何況他是無病壽盡，我的神通不會起效的。”

　　于是，老阿福離開了人世。

　　夏棲葉陷入了沉默。

　　夏小箏看著老阿福不停地嘀咕著事業事業…，直至心臟停止跳動，似乎懂得了幾分含義，為老人合上眼睛，而后繼續老人上茶的工作。

　　凡人的離去通常沒有驚天動地，只有出其不意，也許就發生在某個不太熱鬧的早晨，也許就發生在午后的一杯熱茶之間。

　　總之，一個凡人注定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消失。

　　但凡人的工作不會消失，必定有另一個凡人代替死去的凡人，繼續這個工作。

　　而這個過程中受到打擊最大的，不是夏小箏，而是夏棲葉。因為他還沒有修到辟谷的境界，這意味著他還需要一日三餐。

　　當最明白他口味的人離去。他除了遺憾，更有暴怒和惶恐。因為這意味著，他將在一段時間內陷入味蕾的危機。

　　他不由地開始思考不屬于這個年紀的問題，看向臨江問道：“如果我得了長生，是不是也該培養一個長生境的管家呢？”

　　臨江說道：“至少圣人是這樣的，他的門徒一直是最好的管家。”

　　于是，夏棲葉看向龍角的女童有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