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臨城西，一間破舊的民房，月色星光透過破舊的紙窗照射進來，幾個衣衫襤樓的小孩正擠在一張破席子上呼呼大睡。

　　忽然，其中一個約莫七八歲孩童驚叫一聲猛然坐了起來，一身的破衣早被冷汗浸透。

　　“怎么了小三子？”其他幾個孩子聽到驚叫紛紛醒了過來，其中一個歲數較大的孩子一臉關切地看著驚喊的小孩問道，“又做噩夢了？”

　　小三點點頭，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還是那個夢，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不好意思大哥，又吵到你們了?，F在什么時辰了?！?p>　　被稱為大哥的孩子笑了笑，透過破洞的窗戶看了看天：“應該還未過寅時，再睡會兒吧，天亮就得出去干活了?！闭f完，擺了擺手，催促其他幾個小孩趕快睡覺。

　　“嗯?！毙∪龖艘宦?，重新躺回床上，卻怎么也閉不上眼。那個夢他從記事起一直做到現在，他清楚地知道夢每次都一模一樣，但每當他醒來，對那個夢里所發生的的所有事卻卻一點都想不起來。

　　“小三哥，小三哥?！闭斔麩乐畷r，一個弱弱的聲音從他耳邊傳來，聲音的主人似乎是怕吵醒了其他人，刻意壓得很低。如若不是正值深夜寂靜無聲，小三還真不一定能聽到。

　　轉過頭，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臟兮兮的小臉上一雙大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特別明亮。

　　“小六，還不去睡覺？”小三輕聲說道，“不然天亮了你又起不來床了?！?p>　　“小三哥做噩夢了，小六陪著小三哥，小三哥別害怕?！毙×呛切χ∈峙闹∪男乜?，“小三哥乖乖，壞壞夢走開?！?p>　　小三笑了笑，將小六抱了過來讓她躺在自己懷里：“小六真厲害，小三哥現在一點都不害怕了?！?p>　　小六呵呵笑了，小手在小三的臉上輕輕拍著：“小三哥快睡覺，小六幫你把壞壞夢趕走。”但不到一會兒，小六便自己睡了過去，小手卻還放在小三的臉上。看著小六子臟兮兮的小臉，心里卻是一陣陣的暖和。

　　他們兄弟姐妹六個，都是這長臨城里的孤兒，或被父母拋棄，或是父母雙亡。自小從野狗嘴里搶食，在垃圾堆里過夜，無依無靠卻又相依為命。他們沒有名字，便用一二三四五六來代替自己的名字。小三依然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阿一的時候：那個十歲的孩童，手持石塊打跑了野狗，從狗嘴里把自己搶了出來，那時的小三，幾乎覺得，即便是天上的神仙也不過如此吧。只是阿一的右手的手指，卻被那野狗頭子咬掉了兩根，只剩了三根。小四，小五也是阿一從垃圾堆里撿來的。而小六，被丟棄時還不足月，小三從城邊的草叢里發現她時，幾乎沒了氣息。也是阿一帶著小三抱著小六挨家挨戶討了米湯一口一口養活了過來。

　　小三輕輕地拿下小六擱在自己臉上的小手，起身走到窗邊。窗外面，一座皇宮一樣的建筑聳立在長臨城正中央，即使相隔了十數里，依然能看到那宮殿金碧輝煌?？礃幼永锩孀〉牟皇谴蟾淮筚F，就是權勢滔天。

　　“等我有錢了，一定要讓兄弟姐妹們住在那里。”小三握緊了拳頭，暗暗發誓，“睡吧，天亮了還得去干活呢。”

　　“兔崽子們！滾起來干活了！”一道幾乎壓過了隔壁公雞打鳴的聲音傳進了小屋之中。小三睜開眼睛，默默嘆了口氣，天亮了。

　　小破屋的門被人打開了，一個黑臉漢子提著一根竹條走了進來，看到幾個孩童剛從夢中醒來還在發癔癥，揮起手里的竹條便抽：“一群吃白飯的小王八蛋，就知道睡！今天要是還弄不夠錢，把你們一個一個全賣了！”

　　看到黑臉漢子直接動手，阿一忙將幾個弟弟妹妹護在身下，竹條狠狠地抽在他的身上，劇烈的痛感幾乎讓他昏厥過去，忍著痛咬牙說道：“別打了，別打了。我們這就去，這就去。”

　　黑臉漢子哼了一聲，舉起竹條又是狠狠一抽：“趕緊給老子干活去！”

　　阿一忍著劇痛，顫顫巍巍地站起身：“馬上就去，阿二，小三，小四，快走?！闭f完便拉著小五和小六走出了小屋，阿二狠狠地瞪了那黑臉漢子一眼，緊跟著阿一出了門，小三拽了拽還有些迷糊的小四，拉著他的手就往外走。

　　“等等！”黑臉漢子忽然叫住了小三，伸手從懷里掏出幾個銅板丟在小三腳下，“今天的飯錢。”小三看了看黑臉漢子，彎腰撿起。

　　“棍爺，三個銅板?之前不都是六個嗎？”小三看著黑臉大漢，鼓起勇氣問了一句。

　　“啪！”被稱為棍爺的大漢一巴掌摑在小三臉上，這一巴掌鉚足了勁兒，瘦弱的小三哪經得起這般打，整個人直接被甩到了墻角昏了過去?！斑€有臉要錢？昨天你們才掙幾個錢？告訴你們，今天要不把昨天那份也掙回來，明天一個子兒都別想要！滾！”

　　這時的小四才算完全清醒了過來，連忙背起小三撒腿就跑?；枇诉^去的小三手里還緊緊攥著那三個銅板，如果連這三個銅板都沒了，弟弟妹妹們就要餓肚子。

　　“這是哪？”意識恢復的時候，小三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左臉在哪，睜開眼，就看見兩個正在抽泣的孩童正看著自己，是小五和小六。

　　“三哥，你終于醒了！哇~”小五看見小三子睜開了眼，頓時大哭起來，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外流，小五一開腔，小六也忍不住了，撲倒小三懷里哭了起來。

　　“好了，三哥沒事。”小三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臉，毫無知覺，但似乎腫的很高，“小五別哭了，你是男子漢，是哥哥，要給小六做好榜樣！大哥他們呢？”張開手，銅板還在，他舒了口氣。

　　“大哥…大哥干活去了?！毙∥迦套〔豢?，但說話還是有些抽抽，“他說如果你醒了，就帶我們去老地方等他們?！?p>　　抬頭看看天，時辰已經接近午時。也不知道大哥他們怎么樣了，少了自己，今天的活不知道還干不干得完。更何況那張棍還要他們把昨天缺了的活補回來。

　　小三站起身，晃了晃還有些昏沉的腦袋，拉著小五小六朝著城西走去，那里有一間廢棄的土地廟，正是小五口中的老地方。

　　到了土地廟沒多久，就看到阿二和小四手里拎著兩個破布袋朝著這邊過來，看見小三，連忙加快了腳步。

　　“小三你沒事吧，你怎么會招惹那個混蛋。臉怎么樣？還疼不疼？”阿二焦急地問著，伸手想摸一摸小三那腫的跟包子似的臉，又怕弄疼了他收回手來。

　　“二姐，我沒事。一點都不疼了?！毙∪科鹱旖切α诵?，“大哥呢，怎么沒見他?！?p>　　“大哥說再多干一會兒，讓我們先回來給你們買吃的。”小四將兩個破布袋丟在地上，“一上午根本就沒干多少活?！?p>　　打開布袋，里面是三個顏色各異的錢袋，每個錢袋里都有些許銀兩。所謂的“干活”，就是讓他們去偷。

　　他們是長臨城里的孤兒，無依無靠，小三記得那天，一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老奶奶給了他們六個一人一個饅頭。當他們醒來時，一個叫朱爺的胖子就站在他們面前，他說自己花了銀子將他們買了下來。

　　朱爺是這長臨城里一個名叫“黑狗幫”里的小頭目，而這黑狗幫專門干的就是一些偷雞摸狗的事。但最近官府頒布了一條法令，說是要嚴厲打壓這些非法組織，一時間長臨城里所有的幫派解散的解散，被剿滅的剿滅。黑狗幫也被一眾官兵攆得沒法上街摸包，幫里等于就沒了收入，正當幫主焦頭爛額之際，這個朱爺不知從哪冒了出來，給幫主出了這么個法子。官府抓的是幫派人，誰有會空去管這些小乞丐，把他們抓起來訓練一番去偷去摸，天天坐著就有錢數。那幫主一聽，妙啊，便給了這朱爺幾十兩銀子，并吩咐下屬配合朱爺。不出幾日，全城的流浪兒幾乎有一大半被朱爺找的人販子抓了去，小三他們六個便在其中。而那張棍，便是朱爺的一個手下，小三他們六個便是交給他管理。

　　“這…這怎么可能夠呢？這些連今天的份額都不夠啊。”小三數了數錢袋里的銅錢，加起來才三兩多碎銀，而那張棍每天讓他們上交的是五兩，只要少一個銅錢就是一竹條。他們不是不想跑，只是那黑狗幫人多勢眾，眼線幾乎遍布全城，阿一說過，他曾經親眼見過一個逃跑的孩子被他們活活打死扔進了護城河里。

　　“能怎么辦呢，打不了回去讓他打一頓?！卑⒍@了口氣，“不說了，你們餓不餓，我去給你們買饅頭吃?！?p>　　“好啊好??！”小五和小六一聽有吃的，立馬開心地蹦了起來，一左一右拉著阿二的手向著集市走去。小三想起之張棍給的三個銅板，從懷里掏出遞給阿二，“二姐，這是張棍今天給的飯錢?！?p>　　“嗯。”阿二答應了一聲，正準備接過，忽然想起來什么，趁著小四他們不注意從那幾個錢袋里又里掏出三個銅板塞到小三手里，貼近他的耳朵悄聲說道：“小三，你去把這六個銅板藏在土地公像下面?！?p>　　“什么？”小三吃驚地看著阿二，“本來錢就不夠了，為什么還要藏？而且如果張棍發現了，我們會被打死的?！?p>　　“別多嘴，讓你藏你就藏?！卑⒍牧诵∪哪X袋一下，“我們得為以后打算，要是哪天那個張棍一分錢都不給我們怎么辦？我們餓著沒關系，你總不能看著小四、小五和小六餓肚子吧。對了，別讓小四知道，他那個迷糊蛋，早晚說漏嘴?！?p>　　小三看了一眼正互相追著打鬧的小五和小六，深吸了口氣，趁著小四不注意，悄悄地把幾個銅板埋在神像之下，對著那泥塑的雕像雙手合十，默默念到：“土地爺爺，如果您在天有靈。請保佑我們六個能好好活下去。我們不求大富大貴，只希望能吃得飽穿得暖，希望這世間能讓我們六個有片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