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沒有宵禁，往日里夜市都開到三更之后，除夕夜那更是徹夜狂歡。京中居民或闔家團聚飲酒歡宴，或邀三五友人于酒肆中把酒言歡；更有年輕男女情竇初開相約相伴互訴衷腸，稚氣孩童捂著耳朵小心翼翼引燃煙花爆竹盡顯童趣盎然。這晚的坊市比平日熱鬧許多，每個市場都燈火璀璨人聲鼎沸，幾乎家家生意爆棚，老板和伙計們雖然忙忙碌碌，卻個個樂得眉開眼笑。今晚的客人們也特別好伺候，他們都把一年來的煩惱瑣事拋諸腦后，臉上洋溢著快樂的情緒，憧憬著即將到來的美好新年。有人為了祈福許愿在洛水上放燈，能看到點點燈火隨波浮動。亭臺樓閣以燈光亮出的彩線在暗夜中勾勒出它們的輪廓，人間燃放的焰火時不時在夜空中綻放出一片燦爛，正是“世上繁華看帝京，火樹銀花不夜天”。

　　每年的大年三十這天，朝廷官員們都是放假的，但今年除夕，一些位高權重的朝廷高官則享受不到這個假期了。與京城大部分區域的喧囂熱鬧相比，皇宮倒顯得冷清許多。而宮中的乾明宮，夜色已深仍然燈火通明，皇帝正帶著大臣們召開會議。

　　當今天子名諱鳳九天，14歲登基，18歲親政，自登基以來只用過平安一個年號，不知不覺間今日已經是平安五十二年的除夕夜了。皇帝英明神武，勵精圖治，崇儒尊道，知人善任，王朝在他的治下文華斐然，武功赫赫，國泰民安，四夷賓服。自平安二年起，鳳凰王朝本土再無成規模的戰事，故而皇帝有“五十年太平天子”的美譽。皇帝身材高大，面容威嚴中透著慈祥，雖然今年已經67歲，卻身體一向康健，顎下胡須尚未全白。

　　太監上來，把早已整理好的文件發給在座官員每人一份。半晌，官員們讀畢文件陸續抬起頭來。皇帝發話道：“青玄道長歷盡千辛萬苦冒死回京，帶回了魔幻彩虹現世的消息。魔幻彩虹威力巨大，但施展此術卻需要相當的投入。”

　　說到這里，皇帝把目光看向當朝國師天樞道長。天樞向在座諸人講解道：“一次魔幻彩虹釋放的能量足以摧毀我朝洛京，但此法施展起來卻殊為不易。此法的每一次施展，都需要法術修為達到或超過太清境道人的施法者28名，黃金百兩，珍珠千斤，其余珠玉寶石之需貧道在此不再一一羅列，本朝人才繁盛，物資富足，以上這些耗費都不是問題。問題在于，所需物資中有一樣叫做火焰魔晶的，每次施法需要十片的消耗，這是我朝無法提供的。”

　　在座諸人除了天樞外都非修道之人，對火焰魔晶為何物基本不知。見大家一臉迷惘，天樞接著解釋道：“火焰魔晶是每個修法之人夢寐以求的寶物。隨身攜帶此物，可以擁有增強法術威力，提升修煉效果，加快法力恢復速度等諸多好處。然此物存世極少。據說南蠻之地大荒山中的火鳳凰每有羽毛脫落離體，這羽毛就化為一片紅寶石狀的晶狀物，即為火焰魔晶。南蠻所居之地終年炎熱，山高林密，多毒蟲猛獸，更兼濕熱多雨，瘴癘橫行，幾乎沒人目睹過此山的真面目。白云觀奠基千年以來，經過歷代門人的積存，也不過存有兩片而已。觀中有此至寶是本門的機密，若非在御前，平日里是萬不可說出的。”

　　勇毅侯盛冀祖上是開國元勛，本人出生于平安元年，思慮周全縝密，為人兇狠果斷，是直接聽命于皇帝的秘密情報組織“影子”的負責人。他皺著眉頭問道：“道長，既然這火焰魔晶如此稀少，擁有此物之人又都敝帚自珍不愿示人，那逍遙島上的修法諸人又如何拿得出十片魔晶來施展這魔幻彩虹呢？”

　　天樞回答：“侯爺一向明察秋毫，分析事物鞭辟入里，但對我們修法界的事情卻是有所不知。修法之人到了一定境界，對世間的功名利祿再無興趣，所著迷者唯法術本身的秘密而已！像我師叔青玄道長那個層次，他們為了見識新的法術或者重現傳說中的法術，甚至連性命都可以舍掉不要，就更別提這火焰魔晶了！而且，逍遙島千百年來都是世上修法高人隱居之地，這些人有足夠的能力和動機在世上搜集修法者所需的各種奇珍異寶，所以，島上擁有十片魔晶，也不是什么出乎常理之事。”

　　皇帝威嚴的聲音響起：“朕這次召集諸位愛卿開會，就是一個議題：我朝是否要出兵南蠻，掃蕩大荒山，擒獲火鳳凰，將世上的火焰魔晶全部收歸我朝所有！這樣就可確保施展魔幻彩虹的能力唯獨掌握在我朝手中。愛卿們可以談談自己的看法。”

　　內閣首輔朱啟時年69歲，滿頭須發全白如雪。他已經做了十年的首輔，為人老成持重。雖然他并無爵位，但從官階品級上該他先表態。朱啟用一貫低沉冷靜的聲調說道：“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老臣以為，出兵南蠻這件事當慎之又慎。須知每次出兵都要抽調大量本來可以在家種田營商創富的青年，再加上師旅一動，每日耗費錢糧巨萬，朝廷的人力物力消耗都是巨大的。這次如果要出兵南蠻，過雨林，冒瘴癘，我朝軍士只怕會在南方水土不服。進入南蠻地區肯定會與土著有沖突，還要與火鳳凰相斗以獲取火焰魔晶，想一想就知道這將是一場消耗甚巨的軍事行動。我朝近十年來國民愈加殷富，倉廩更為豐實，正是十年不興甲兵的緣故啊。再說，我朝的常備兵力已經是雄武之師，應付周邊四夷綽綽有余，四夷也是懾于我朝軍威，從來不敢輕動。我們武力已是最強，就算獲得這施展魔幻彩虹的能力，也無非還是最強而已。故老臣以為，出兵南蠻，無非空耗國力，實在沒有必要！”

　　42歲的兵部尚書石熠星看了勇毅侯一眼，又看了朱啟一眼，鮮明地表明了態度：“相爺所言，在下不敢茍同。雖然我朝時下兵力的確天下最強，但魔幻彩虹的威力方才天樞道長也介紹給大家知道了，在下以為哪怕四夷中兵力最弱的政權，一旦掌握了魔幻彩虹，會立刻翻身，變成無人敢惹了！甚至，他們會攜此大殺器來威脅勒索我朝，甚至侵犯我朝，都說不定。到那時，哪怕我朝贏了對方，只怕也要承受難以承受的損失吧？所以，臣以為我朝當未雨綢繆先發制人，出兵南蠻殺死火鳳凰，獲取魔晶，確保這魔幻彩虹的施法能力獨一份兒地掌握在我們手中！當然，這是微臣愚見，還請皇上定奪！”

　　皇帝沒說話，繼續面色如常看著會場諸人。

　　朱啟看了石熠星一眼，冷笑道：“這掌握魔幻彩虹者必將擁有強大的壓倒性力量，老夫又豈能不知？但老夫仍然堅持沒必要出兵南蠻！第一，大荒山深處雨林之中，環境惡劣，火鳳凰也是極難戰勝的強大存在，試問除了我朝，四夷當中還有誰有此等國力，可以輸送一支軍隊深入大荒山戰勝火鳳凰？第二，青玄道長的報告中說，逍遙島發生了大爆炸，島嶼沉入海底，除了他本人重傷撿了條命逃脫之外，島上其余的修法之人幾乎全部罹難。可能這世上只有青玄道長一人知曉施展魔幻彩虹的辦法，白云觀只要將這份秘密法門嚴密保守不致外傳即可！異邦之人不知其法，又怎能對我構成威脅？”

　　“相爺，您也知道青玄道長說的是島上修法之人幾乎全部罹難！這幾乎兩字至關重要！萬一還有人沒死，也如青玄道長一樣掌握了釋放魔幻彩虹的辦法呢？”石熠星站了起來，走到乾明宮左側墻上掛著的一張巨幅地圖前，用手指著地圖向大家說道，“四夷小邦，的確沒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去獲取火焰魔晶。但是我們不要忘了這里，這廣袤的西方世界。東西方的交通，由南到北分別被雨林、高山和沙漠隔斷，只有商旅和學者等少數人往來交流溝通。若我朝向西方大規模興師用兵，軍隊的補給線將漫長且惡劣，我方的后勤是無法支撐的；反之，如果西方欲對我朝用兵也會遇到同樣的困難。所以，數千年來，東西方之間沒發生戰爭。但是，魔幻水晶的出現將打破這個平衡。你們再看這一點，傳說中的大荒山距離我朝邊境和西部世界的南部邊界幾乎是一樣遠的。我朝能將兵力投送于此，西方世界也能。萬一西方也有修法之人逃過大難，將這魔幻彩虹的秘密帶到西方的宮廷，他們派出大軍獵取了火鳳凰，這個結果，相爺，您承擔得起嗎？”

　　石熠星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朱啟的反駁已經響起：“你說的這種可能性實在是微乎其微。從青玄道長的報告看，基本上可以認定逍遙島上只有他一個人活著出來了。再說，如果對南蠻之地勞師遠征，人力物力損耗必然巨大，萬一軍事行動結束遙遙無期，拖垮了國家的財政，甚至激起民變，四夷再趁機在邊境興風作浪，這個責任，你又承擔得起嗎？”

　　戶部尚書周祥說話了：“臣贊同相爺的意見。付出那么大的代價，去防備一個微乎其微的概率才會發生的災難，臣以為是不合算的！”

　　太傅任希直已經75歲了，本來早已不掌實權不管實務在家養老，因為皇帝覺得今晚商量的事情很重要，故而請他參會。任希直多年為官，才高德邵，清正廉明，無論在官員還是老百姓心目中都深受尊敬。眼看會場上不同立場的雙方之間氣氛火爆劍拔弩張，他說話了：“朱相和石尚書的主張都有道理。一個的出發點是防范將來可能出現的風險；一個的著眼處在于馬上就要付出的成本代價。風險如何大家已經知道，我們就來算算出兵可能產生的成本。如果出兵成本在國家可以承受范圍內，那就應該出兵；如果出兵的成本國家不堪承擔，那當然就無法出兵了。各位意下如何？”

　　見到皇帝微微點頭，眾人也紛紛對太傅的話表示贊同。

　　兵部尚書石熠星胸有成竹地說道：“十年前，馬元振將軍掛帥征討南蠻，十個月的時間就平定了南詔王的反叛。馬將軍用兵如神，所以這次出兵的細節我時常拿來品味鑒賞。無論是那次軍事行動的軍力規模，兵種搭配，后勤度支，武器裝備，行軍路線，臨場指揮，在下可以說都是諳熟于胸，當然，對這次行動的細節了解得越多我就越發佩服馬將軍。也正是有了馬將軍之前的南征經驗，所以我才敢對朝廷大軍再征南方有著強大的信心。說起大荒山，也無非是比南詔更往南一些的蠻荒之地而已。進軍大荒山與之前征討南詔，本也無多大的區別。諸位聽我分析完之后，就知道這次南方的軍事行動對我朝來講根本不算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