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業部組織架構調整后不久，孟小輝升任CEO，高文華同步獲得晉升，盡管仍然負責供應鏈事業部，但職級由事業部部長升為公司副總裁，大家才明白過來為什么事業部的架構有了鐘震和蔣定方這兩個稍高于總監的崗位，因為高文華晉升后，他的下屬中便可以有高級總監存在了，鐘震和蔣定方兩人之中，會誕生供應鏈事業部的第一位高級總監。當然，有沒有可能兩人都升職呢？有可能，但在那之前，無論如何他們必須先激烈地你追我趕一番，證明自己能為事業部上陣殺敵斬獲人頭。

　　新調整涉及的任命公告都正式出來，系統上的架構也正式調整完畢后，事業部開始重新給南區北區定業績目標，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南區領了事業部55%的業績任務，北區領了剩下的45%，這個結果對南區的蔣定方和徐建同來說都不是好消息。事業部下半年的業績指標壓力非常大，需要開發大量新客戶，雖然眼下南區的營收情況好一些，但目前營收占比55%，與下半年整體營收要占比55%，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蔣定方跟隨高文華多年，屬于高文華的嫡系，兩區拉鋸的時候，高文華站出來為蔣定方說話，表示不能因為南區目前業績較好，就“鞭打快馬”讓它承擔更多的業績任務。鐘震在一線帶兵打仗時深知績效指標的重要性，指標少一個點，大家可能就能少奮斗一個月，所以分毫不讓，當即反駁道，南區目前業績好是因為區域市場潛力大，未來當然也應該繼續創造更多業績。高文華一時不知如何定奪，鐘震使出殺手锏，“如果蔣總不同意這個比例的話，我愿意和他交換區域，他去北區，我去南區，我愿意扛55%。反正調整后北區很多地盤對我來說也是陌生的，我到哪兒都是從頭做起。”蔣定方當即語塞，南區大部分營收都來自于他原先管轄的小區域，這次調整他雖然擴大了地盤，但沒有增加多少大客戶，也就是說他對南區目前的客戶基本都非常熟悉，自然不愿意換個區域從頭做起，最后只好無奈同意。

　　在這個定指標、做預算的過程中，同一區的銷售、運營、客戶開發支持開始團隊作戰，徐建同自然是為南區說話，鐘震也開始叮囑葉錦秋不要向徐建同透露北區的戰略，但又希望她能刺探到南區的軍情。葉錦秋和徐建同心照不宣，互通些無關痛癢的消息，好給鐘震和蔣定方交差。盡管組織架構上他倆的部門并不歸屬于兩位大總監，但在當下的形勢中，兩位大總監無疑是兩個競爭團隊的首領。

　　原部門人員拆分時，徐建同提出小文小武都跟葉錦秋走，他只留一個吳佩，說是多給葉錦秋一個人，免得高文華說他欺負人。其實葉錦秋心里清楚，小文小武都是他看不上的，他認為這兩位經驗不夠不好帶，干脆都給葉錦秋，空出來崗位他就可以重新招人。葉錦秋沒有多推辭，問了他們的意見，也都愿意跟著她，她便同意了，這兩人雖然都缺乏經驗，但小武人緣好吃得開，小文上進心強，自有好處。又恰好有意朗前同事來華通應聘，行業經驗豐富些，她也將其招入麾下，就這樣拉起了一支小隊伍。

　　Peter偶然詢問起葉錦秋在華通的現狀，她便給他講了近期的經歷，“還好您當初給我早早打了預防針，讓我把同哥當前輩可以，別把他當親人，所以后來他怎么對我我都能理解能接受。大家來上班是來掙錢的，不是來交朋友的，我算是明白這話的意思了。”Peter當初給她介紹華通這個工作機會的時候，就提醒過她，雖然有徐建同這層關系在，但以后發展得如何，還是完全靠她自己，靠誰都沒用，包括徐建同。

　　文威聽她講這些事，問她Peter像親人嗎，葉錦秋想了一會兒才回答，他可以算親人，不過這是由他們共事時各自的資歷、立場和追求所決定的，這簡直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太難得了，可遇不可求。

　　“對了，你也別把趙瑞當親人，知行的融資還是自己多跑跑吧。”

　　“我當然不會把他當親人，他就是個投機倒把的商人，以前當他助理的時候，什么概念火他就讓我研究什么，從來沒個長性。最近有個專投醫療行業的創投基金長河資本對知行很有興趣，想在A輪進來，但它知名度不太高，我還是想再爭取一下東湖投資，長河也愿意幫忙撮合。”

　　“看來情況還不錯嘛。我看知行的產品也一直在改進，連文案風格好像都大調了，看上去挺有范兒，是新來了什么文字高手么？”葉錦秋每周都會留心知行呈現給用戶的產品又有什么變化。

　　“哪有什么高手，是姚月，她隨手幫我們改的。不過確實改得還行哈。”文威眉一挑，“你還挺關注知行的事情嘛。”

　　“那她挺厲害的，那幾句話對知行的目標群體很有殺傷力。你們的目標群體就是有點余糧、有點文藝細胞又有點科學素養的人，沒錯吧？”

　　文威一愣，“你這總結也有點意思。”

　　葉錦秋打開產品界面評點起來：

　　“‘你可能為滿足對自己的好奇心而來，也可能為理解自己的獨特性而來，又或者是為了解如何改變自己而來。這正是基因檢測的意義：給你平靜，去接受你無法改變的；給你勇氣，去改變你能改變的；給你智慧，去分辨兩者的不同。’雖然是名言化用，但是這幾句概括真的恰到好處，直擊靶心。

　　“‘心理測量告訴你：問題嚴重嗎？遺傳科學和生理心理學告訴你：改變起來容易嗎？臨床心理學告訴你：什么辦法最有用？’這幾個學一擺，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別忘了，獲得報告后，我們依然持續伴你共同行動，見證改變。’突出知行的報告和產品會持續升級，在消費者心里的天平又加了一個‘超值’砝碼。

　　“‘最后，再次感謝你的勇敢。選擇自我探索和自我改變，是了不起的行動，愿你在知行擁有奇妙的旅程，也擁有此后更加精彩的人生。’點贊消費用戶，升華收尾。”

　　文威臉上寫滿了驚訝，“你們舞文弄墨的人真神奇，我就解讀不出來這些。”

　　“那當然。”葉錦秋笑嘻嘻，“對喜歡文字的人來說，文字的力量是很偉大的，我們的眼力是力透紙背的。”除了剛才說的那些解讀，她還解讀出姚月對知行很用心，換句話說，是姚月對文威很用心，她甚至有些擔心這用心超出了一定的范疇，于是又想起給鄭有鳴介紹女朋友的事情，“說到姚月，我還沒介紹鄭有鳴給她認識呢。你問問她什么時候有空，我也去問問鄭有鳴。”

　　姚月很快回復說可以找個周末一起吃個飯，鄭有鳴卻說他最近經常出差不在杭城，只能后面再找時間。不過對葉錦秋來說，姚月既然爽快答應和別人介紹的相親對象見面，應該對文威也沒有太大執念，她于是放心了些，心思又回到自己的工作上去了。

　　新總監的工作對葉錦秋來說是極大的挑戰，與現上司、隱形上司、前上司、新同級、新下屬的關系，都需要費心維護，專業能力的提升和人情周旋的加強必須同步進行，她是個追求完美的人，不勝任的階段令她倍感壓力，甚至到了夜間噩夢連連的地步。但她也明白沒有人能拉她出這片沼澤，她只能自己先穩住，然后慢慢走出去。

　　鐘震對葉錦秋大體還是一副老哥對小妹的派頭，雖然口頭上客客氣氣地喊“葉總”，但錦秋總能感覺到鐘震儼然把自己當她領導，而不是不同部門之間平等合作的關系，對這一點她頗有些介懷，大約是因為剛升職，不愿意莫名其妙又被“降級”。

　　要改變這種情況，有兩種方法，一是做出實實在在的業績，讓鐘震的團隊看到她的獨特貢獻，從而不敢輕視，另一種是獲得高文華的特別青睞，那么鐘震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前一種是葉錦秋向勝任進發的必經之路，顯然還要很長時間的付出才能到達，但后一種，她無意中撞到了一個機會。

　　事業部的預算制定完畢后，高文華按照公司規定召開總結會，要求所有總監會前準備文字稿，葉錦秋暗自高興，她在會議上即興口若懸河的技能還是沒有太大長進，準備文字稿正合她意。按照公司要求學習了老板關于預算編制的思想文稿，寫好了自己的感想，她就信心滿滿地去參會了，結果其他總監幾乎沒人帶稿子，有的是不知道這個要求，有的是沒有打草稿的需要，也就懶得去寫。但一到挨個發言的環節，他們每個人居然就都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瞬間編出好多漂亮的場面話，葉錦秋心里對這種廢話連篇的車轱轆話又是佩服又是不屑，佩服他們的口才，不屑他們的虛偽。她留心了一下徐建同的發言，跟其他人的大同小異，就是點贊老板的講話，表達對公司預算制度和本次預算編制流程的高度認可，沒什么實質內容，以她對徐建同的了解，那些絕不是他的真實想法。

　　輪到葉錦秋時，她特意脫了稿子發言，反正打過一遍文字稿之后再講也就流利很多了。

　　“我們為什么做預算？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毛澤東的《論持久戰》說，沒有事先的計劃和準備，就不能獲得戰爭的勝利。對公司大盤來說，增長不夠快了，意味著公司到了這個發展階段需要想新的辦法了，以前可能市場不太飽和，收入增長比較容易，控控成本就能收入利潤雙豐收，現在收入增長速度沒有那么快了，光節約成本也榨不出來太多東西了，那么開源就變得很重要，也就是打糧食變得更重要。所以公司層面的預算會重點關注收入預算和相關的行動方案。但是對我們事業部來說，我們的市場占比還非常小，跟公司整體的發展階段不太一樣，而由于我們落后于公司整體，我們就需要同時做控成本和打糧食兩件事。這個難度更大。

　　“預算其實就是規劃目標，這個目標包括用多少資源通過什么方式取得多少成績，這需要一個個部門、一個個個體來承擔，所以規劃也要細到每一個部門每一個人員。今年我們采取這樣的方式，讓大家都參與進來，可能就是讓大家更有體感，群策群力來做目標拆解和行動規劃，那么制定預算的同時，每個部門也有更明確的方向了。

　　“怎么做好預算？

　　“CEO的講話中指出‘計劃預算重點要聚焦在打糧食上’，我認為我們的業務階段可能不完全符合。

　　“打糧食重不重要？很重要，業務體量如果上不來，我們就在行業里沒有聲音，在公司里沒有地位，我們每個人也可以說沒有價值。我本身這個部門和銷售是緊密相關的，銷售在我們的業務里面很重要這對我來說是好事，但是我要說的是什么呢：打糧食的基礎是自己有力氣，沒有力氣打不了糧食，不被糧食打就不錯了，那我們的力氣來自哪里，來自卓越的運營，所以運營也應該被視為非常重要的模塊，他們也要能夠呼喚炮火。我們對運營應該有更多的投入，這個投入包括思想上的重視，包括資源和指導的傾斜。只有運營越來越有競爭力，銷售的工作才能健康，才能有后勁。

　　“目前做預算存在的困難點和風險點是什么？

　　“我覺得困難點就在于收入和成本要雙管齊下這一點，要花最少的資源做出最多的成績。有句話說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我們沒有這么不科學，我們的要求是——草你可以吃，但是擠出來的必須是蒙牛特侖蘇。怎么辦？只能想辦法改造基因，把牛奶擠出來。”

　　三個問題都是組織方定好的，葉錦秋嚴格按照要求逐個發表自己的看法，雖然跟其他總監的意見很不同，但她所講的每句話都是她的真實想法，也是她非常希望事業部的統帥能夠認可并加以考慮的點，她相信那樣會對業務有所裨益。為了不讓發言太枯燥，她還特意加了一些笑點進去，還好，每一個笑點的效果比她預期的還要好，她話音剛落，就看到鐘震在跟旁邊另一位總監竊竊私語，還對她比了一下大拇指。

　　高文華的反應也讓她頗為驚訝。所有總監發言完畢后，高文華進行總結發言，一上來就表揚了葉錦秋，還頻頻提到葉錦秋的發言內容。

　　“我留意了一下，要求帶文字稿參會，全場十幾個總監，只有3個人帶了；要求針對三個問題發言，只有5個人是嚴格按照要求的；其他同事發言的時候，只有4個人全程沒有看手機一直在認真聽。三點都做到的，只有葉錦秋一個人。

　　“葉錦秋的發言內容，也是我認為最言之有物的，她提到的要重視業務運營能力，正是我今天要重點講的點。請大家注意，她是客戶開發支持部的，我們把銷售的地位拔高對她來說是好事，但她提出來應該把資源傾斜給運營，這樣業務才有后勁。你們看到了嗎，她的立場并不局限在自己的部門，而是立足于整個業務，這就是一個人的格局。部門與部門之間會有利益沖突，但是把視角拉遠來看，只有整個業務好了，各部門才有可能更好，我希望參會的每一個人都能有這樣的認識。

　　“大家發言的時候都說老板針對公司預算的發言說得多么好，只有葉錦秋提出來，我們事業部的發展階段和公司整體的發展階段不一致，所以在做預算的時候重點也不一致。這個問題顯而易見，為什么只有她說了？我希望大家明白，我們每一次開會的時間成本是很高的，這么多總監，現場參加也好電話參加也好，都花了時間，既然花了時間，就要讓時間花得有價值，多說些有意義有價值的話。”

　　葉錦秋在一旁半是得意半是尷尬，二十來年前的小學課堂，在全班只有她一個人回答正確的情況下，老師也是如此夸獎她一個人，變相批評其他人，第二天就有調皮的男同學往她家門口扔臭雞蛋。

　　回到工位上，徐建同就笑她：“你還是太實在了，就你一個人在說實話。”葉錦秋有那么一瞬間有點懷疑自己的認真和誠實不合時宜，但轉念一想別人最多也就當她是愣頭青，那有什么關系呢，她確實是他們之中最年輕的呀。而這一番認真和實在好歹在那個時刻贏得了最高統帥的認可，如同她第一次參加季度研討會時高文華對她的幫腔，這表明了他對她的支持，對她來說利大于弊。

　　果然，接下來鐘震對她的態度有了肉眼可見的改變。

　　鐘震是事業部公認的高情商，高文華的晉升公告發布那天，事業部總監級別以上人員正好安排了聚餐，消息在下班前剛剛出來，大家都慢條斯理下樓去停車場開車的時候，鐘震已經風馳電掣第一個趕到聚餐地點，就為了第一個向先行到達的高文華送上祝賀。葉錦秋那天恰好坐他的車，親耳聽見他對開車的下屬好一頓催：“快點快點，開快點，我們一定要趕在其他人面前去恭喜高總。”

　　對領導一聲最早的道賀對他來說這么重要，對領導認可的人，他當然也會給幾分薄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