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文威手機響了，葉錦秋見是文母的電話，就幫他接了起來，是一個壞消息：文父的CT結果顯示腹膜后兩個結節增大，應該是目前化療的藥物產生耐藥性了，又拍了PET-CT，結果顯示腹膜后淋巴結轉移以及懷疑肝轉移，醫生說情況很不好。怕影響文威開車，葉錦秋與文母約定到家再通話，就掛斷了電話，但文威已經隱約聽到了手機聽筒里傳出來的聲音。

　　“我沒那么脆弱，前陣子回家我媽給我打過預防針了，她說癌癥不是感冒，不是治一治就會好的，抗癌的過程肯定會經歷一次又一次變化甚至打擊，我們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文威語氣相當鎮定，但握著方向盤的手明顯抓得更緊了些。

　　文威在小區車庫里一停好車就給母親撥電話，待到進家門時通話已經結束，文母表示現在的主治大夫跟病人家屬溝通太少，她一直很不滿意，已經托人聯系了一家專業腫瘤醫院的院長，準備轉院，換治療方案，這些都不需要文威操心，只讓他周末盡可能回家看看父親。

　　現時文母是文家的定海神針，葉錦秋越來越明白為什么文威那么尊敬她，她的堅韌和通透實在讓人肅然起敬，總有人力難勝天的時候，但戰死的姿態比活埋高貴一萬倍。

　　周一葉錦秋出差江城，這是她第一次獨自出差協助區域銷售開發客戶，這客戶M記還是國內知名度很高的零食品牌，徐建同特意叮囑她，不用緊張，到現場仔細觀察，與客戶溝通清楚業務需求即可。葉錦秋確實不可避免地有些緊張，但好歹也已經觀摩過徐建同的兩次客戶拜訪，這次M記又屬于她熟悉的快消行業，她心里還是有底的。

　　所幸M記的倉儲物流負責人是一位溫和的女士，交談中沒有甲方的傲慢，區域銷售負責人又是那位金牌銷售，前期反饋給葉錦秋的信息基本準確。M記目前倉儲自營，現場管理松散，人力和空間利用率都比較低，一到電商大促時節發貨時效就極受影響，因此尋求專業倉儲外包，希望項目盡快上馬，順利過渡后正好應對618大促。但他們接觸的倉儲物流公司不止華通一家，還有其他兩家物流公司巨頭，都已經輸出了解決方案和服務報價。

　　金牌不愧是金牌，他把另外兩家的方案和報價都搞到手，提前發給了葉錦秋。葉錦秋提前做了功課，交流過程中也就有的放矢，提出了好些另外兩家忽略的點，同時意朗的百貨倉儲運營經驗也為她加分不少。拜訪結束以后，金牌請葉錦秋去吃了當地最好吃的魚頭泡飯，“葉總，根據我的經驗，這事非常有戲。前幾次我自己去拜訪，那個負責人態度完全不一樣的，果然你們專業的人就是能鎮場子。”

　　葉錦秋笑笑，她心里清楚，這次拜訪確實算是比較成功的，但能不能成事，還得看解決方案和報價能否讓客戶滿意，而據她這幾個月來的觀察和總結，業務體量大的客戶基本都要求苛刻，特別是價格上極少讓步，要成交沒有那么容易。

　　回到總部，徐建同還在另一個區域出差未歸，葉錦秋于是獨立輸出了解決方案和報價單，線上請徐建同過目后就交給金牌發給M記了。M記居然很快邀約華通方面到他們總部洽談具體事宜，這接洽速度不僅給了錦秋和金牌信心，對徐建同和金牌的上司鐘震來說也是意外之喜——事業部目前還沒有知名度能與M記匹敵的客戶，這次葉錦秋和金牌與M記的接觸，他們只當是普通練兵，沒有想過能出結果。

　　M記出席洽談會議的是主管副總裁，華通方面于是也出動了高文華，帶領徐建同、鐘震和葉錦秋赴會，由葉錦秋負責現場講解方案。這是她第一次正式為客戶講解方案，心里頗有些忐忑，下高鐵的時候，還在入神地翻著存在手機里的PPT。徐建同看出她的緊張，特意給她吃定心丸：“沒事，你只管講，客戶有什么刁鉆問題我會兜著。”

　　一行人寒暄落座后，葉錦秋開始講解之前，高文華主動向M記介紹葉錦秋畢業于P大，是華通特聘的專業人員，大約是怕葉錦秋外形太年輕，M記會覺得華通派一個小年輕來講方案是不夠重視。沒想到M記的副總裁驚喜地表示他也是P大校友，頗親切地稱呼了一聲“小學妹”，葉錦秋也就輕松自在不少，面帶微笑地講解起來。

　　這位副總裁約摸四十歲出頭，為M記服務多年，對銷售業務和倉儲物流都非常熟悉，聽報告的過程中時不時提問，問題都頗有深度，但葉錦秋的準備也非常充分，基本上對答如流，贏得對方頻頻點頭。只有關于快遞配送方面的問題她無甚經驗，但其他三人都有豐富的運配業務經歷，正好配合作戰。三個多小時下來，雙方就敲定了合作意向，也談好了初步價位，華通此戰基本告捷。

　　返程候車的時候，高文華主動和葉錦秋提了年度績效的事情，“小葉，你這段時間表現很不錯，不過考慮到你才入職不到半年，A檔的名額比例非常少，我只能給你評B。但我給你申請了公司的長青獎，第一年比較少，大概有十萬塊錢，具體看公司的經營目標完成情況。按照你的入職月份數，應該能拿到一半。”

　　葉錦秋早已從徐建同那里知道自己會有這份獎金，因為按公司規定她的級別就是享受這項福利的，但此時高文華將它作為一個特殊的獎勵告訴她，她也只好做出驚喜和感激的樣子，“感謝高總，謝謝您對我的認可，我會繼續加油。”無論如何，加入華通這幾個月來，她所經歷的焦慮、克服的困難、取得的進步和成績，無愧于這份獎金，而這份獎金，也讓她覺得華通沒有對她不住。拿錢辦事，這很公平。

　　不過M記這個客戶，葉錦秋覺得還算不得她的成績，她總覺得一個大客戶如果就這樣成交，未免太容易了一些，在正式簽訂合同之前，最好不要高興得太早。其實同行的幾位也心中惴惴，臨走還交待金牌一定要盡快推進合同簽訂事宜，免得夜長夢多。

　　高鐵到站杭城已是周五傍晚，文威買好票在站內等錦秋，一起坐高鐵回南京。他只說高鐵比開車快一些，但葉錦秋知道，他也怕自己心神不寧開車不安全。

　　文威和葉錦秋一進門，就聞到熟悉的皮蛋瘦肉粥味道，探頭往飯桌上一瞧，兩碗粥冒著熱氣，旁邊還有一盤桂花糖藕。文父迎上來，“餓了吧，我給你們準備了夜宵。”文威頓時紅了眼睛，雖然每周都和父親視頻通話，但原來視頻所見都經過了通訊軟件的自動美化，父親實際消瘦了許多。

　　吃完夜宵，四人圍坐客廳，文父主動講起了自己的治療情況，新的主治醫生已經根據最新的檢查結果更換了化療藥物，后面兩周化療一次，雖然情況不好，但還是有希望控制住的。

　　“你媽媽讓你們每周都回來看我，我覺得沒必要，你們這樣來回跑太浪費時間。要說陪伴吧，通個電話通個視頻也就行了。我在南京有你媽媽，有你姑姑，有很多老朋友，不住院的時候做做飯散散步，拉拉小提琴，住院的時候看看電視看看書，每天都很充實，你們不需要太把我當病人。

　　“這次生病，我有幾點感悟想跟你們分享，首先，身體健康很重要，所以你們要養成好的生活習慣，加班顧不上吃飯這樣的傻事不要干；其次，有相愛的人很重要，能有一個人和你相濡以沫是很可貴的一件事，你們要互相珍惜；再次，物質條件也很重要，這是你抗風險的保障。

　　“總結起來就是，事業要好好拼搏，但是杜絕為事業犧牲健康，杜絕因為事業忽略身邊的親人愛人。——這話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很難，希望你們有了老爸這個教訓，比別人做得好一點。”

　　這是葉錦秋第一次聽文威的父親說這么語重心長的一番話，他雖然形容憔悴，但眼睛炯炯有神，那氣度使人不忍也不能將其看作病人。

　　待了兩天，文威見父母比他還要堅強得多，也就振奮起來，周日傍晚離家前剝了滿滿一碗石榴給父親，又給母親網購了新的筆墨紙硯，就啟程返回杭城了。

　　“羊，你爸爸說的那三點，我還一直在想，我們要怎么才能做好。”葉錦秋是一個很習慣自省的人，“物質條件這一點，確實很對，還是得趁年輕想辦法多積累財富，才能增強抗風險能力。我現在只有每個月的死工資，財富的積累還是太慢了，我要再琢磨琢磨怎么多賺錢。第二點，加班顧不上吃飯這種事咱倆都沒少干，我今年已經開始犯胃病了，以后別再傻了。最后一點咱倆以前做得挺好的，但最近我經常出差，你經常加班，下班路上聊天的機會越來越少了，我覺得得注意一下，加強心靈的溝通。你說呢？”

　　“葉老師，您說得對。這樣，咱們以后不管誰出差誰加班，每天晚上抽至少10分鐘聊聊，電話也好，視頻也行。”

　　“這其實不就是我們前年異地時候的優良傳統嘛。”

　　葉錦秋心想，生活在一起久了之后，有些明明重要的事情就不再被重視了，這也許是人之常情，但應該被克服。

　　“是，優良傳統不能丟。”文威感謝愛人直言她的感受，亡羊補牢總歸為時未晚，“那我給你講講我最近的融資進展吧，趙瑞和貴院教授現在都有點感興趣了，趙瑞可能自己會投一部分，并且愿意幫我引薦東湖投資的人，不過教授說目前這輪融資最多算Pre-A輪，東湖應該不會進來，可以先找小一點的風投機構。A輪我的目標是拿到東湖的投資，趙瑞那邊不知道靠不靠譜。我原先幫趙瑞做事的時候認識的那個東湖投資的人不負責知行這個領域的業務，跟我交情也不深，不太愿意摻和這事。東湖的規模和地位你也知道，如果它能領投的話，對知行的市場知名度和用戶引流都很有幫助。最近我們經常加班是還在打磨產品和呈現給投資人的整套材料，教授也在幫我提意見，包括整個團隊怎么包裝，——你別笑，我和茍富、韻姐現在的履歷都修飾得金光閃閃……”

　　葉錦秋突然靈光一閃，最近有傳言說華通要將供應鏈事業部從上市公司獨立出去，尋求外部投資，甚至謀求以后單獨上市，如果抓住這個機會，也許還能像當時在意朗持股那樣發一筆小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