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把手反叉在后腰,沿著班級門邊的數字一間間走過去,在寂然的走廊里,頗有一種校領導突擊檢查的風范。和以前沒什么兩樣,樓道里依然布滿灰塵,負責打掃衛生的學生只進行教室里的清潔工作,雖同屬教室范圍的那一截樓道,卻鮮少有人搭理,久而久之,造成了這副局面。
在走到第四間教室時,兩人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跟校領導在課間巡查時察覺問題一樣,把頭往窗戶里看去,看有沒有在學生搗亂,可惜的是,現在只剩下調料,而沒有食材,菜做不成了。兩人相視一笑,他們小時候也在操場扮演過警察查證,還用充了水的氣球砸人,為此不免被班主任叫去訓斥了一頓,這倒不是傻事,只是當時的樂趣所在。
惡作劇并不是一直都是有趣的,人越長大就越能體會到生存的無奈,周圍的人一個個被生活消磨了棱角,以前百般不愿做的事情,到了工作上卻是怎么也躲不過,再也沒有多少出格的事情了,簡單的快樂更是難以找回;總之,令人開心的事情越來越少,煩惱的事情越來越多,心思越來越細,時間越過越少,人也越來越呆滯。
處于二樓的的這間教室,是陳司第一次來到這所學校時所待的地方,那時候的同學眾多,學校管理寬松,家長還不會因為學生的品學與成績來做轉校的決定,雖然這種情況會在半年之后逐漸走向熱潮。
同一樓一樣,二樓的窗戶依舊有用鋼筋保護著,只是線條更加生硬,看起來更結實,想必另一側的窗戶也是如此,陳司往目標方向看去,果然不出所料。這種防護究竟有什么作用呢,他說不清,可能是為了防止窗戶被學生砸爛吧,印象中,這種應對方法的效果一直不太好,再怎么說,現在的學生也不太喜歡粗暴的報復學校的方式。換個方面講,這是為了制造一種監禁的感覺--為了鎖住學生,這個理由比較容易讓人接受。
教室里,分為四個小組,一組大概十五六人那樣,課桌意外的采用一排兩張的放置方式,每張桌子的旁邊都留有不小的空位。以前在人多時,一排是三張桌子,坐四人,教室里的空間被理想的利用上,招生人數太多,學校安排不來,于是就簡單的讓學生們擠一擠,等過個一年半載后情況就會好上很多,到時再換成更加合理的排座方式?,F在竟然在一年級時就做好了分組,確實令人感到意外。
陳司目光回到了曾經的座位上,很多畫面跑了出來,跟同桌一起玩游戲牌,跟隔壁組的同學下象棋,后座的同學經常邀請他一起逃課,以及前面座位那個只會看書的學霸??聪蚰莻€位置時,他就想到了一股渴望超越的感覺,那是一團陰影,長期籠罩著他,陳司曾有一段時間刻苦學習過,他不想就這樣的活在那個背影之下,只是幾乎沒有成功過。
人生之路,總會有人在前面壓制住自己,這種壓制是無法靠一定的努力所能夠超越的,它需要某些特別的瞬間,要跳出這個框架才行。例如在下課時,陳司拉上書包,跑快兩步,讓他也處在陰影之下,呆呆望著自己的背影。
課桌已不再出現缺胳膊少腿的情況,成色好看多了,大概是老師怕上課時,木頭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影響到人。最后幾排的桌子依然擺得不是很正,離墻壁還有一大段距離,前面幾排的書桌則是被擠壓得很窄,也許是故意放歪的吧,這種頑劣的學生,怕是什么時候都有。
“你看,這桌上還保留著刻字的傳統呢?!秉S胖子指著自己的發現,開口說道。
“我看看?!标愃景杨^湊了過去,木桌上面有刻著名字的,有寫古詩詞的,還有一些理科公式,他說:“考試時能夠明目張膽的作弊,這個習慣還是沒有改變啊?!?p> “能夠利用有效的機會做反擊,不正是大俠的風范嘛。”
“謬論。”
教室的最后方,還有一副完整的黑板報,按照學生時代的說法,稱之為文化墻更準確些。黑板報大概是放假前學習委員畫上去的,她利用放學后的時間,大概兩三天那樣,也許還會挑上一兩個幫手。
黑板報用各種線條劃分成一塊塊的區域,五顏六色的粉筆把勵志的話語、燦爛的花草潤飾其中,可以看得出來,這個做報人心靈的美好。右邊區域,還有一篇小文章,標題是‘青春的年少’,應該是摘錄自學生某次考試的作文,文章簡潔干凈,寫得倒是很陽光,就是名字讓人感覺略微別扭。
右下角的小框里寫著放假的通知,若是在學生時代,陳司看到停課的告示,肯定是大聲高呼,這時卻輕輕的笑了笑。黑板上吱吱呀呀的粉筆聲,隱約又在耳邊響起了。
“這份黑板報,頗有幾分水準?!秉S胖子在觀摩了好一陣子后,發出了這么一句稱贊的話,那語氣,真是像極了校領導的樣子。
“字體好漂亮啊,也許是個可愛的小女生。”陳司也忍不住附和道。
“也許是個可愛的小男生也說不定?!?p> “哎,我仔細看,感覺是兩個人的字體?!?p> “倒不一定是,能寫好幾種字體的人也有啊?!?p> “我覺得這就是兩個人寫的,你看啊,字體在某些關鍵性的結構是不一樣的?!?p> “你還懂這個?”
“畢竟有研究過一段時間,我寫字還是可以的,不是嗎?”陳司反問道。
“這樣啊,我沒什么印象。”黃胖子故作思考的摸著頭,開口道:“讀書時,我印象最深的是琪琪同學。”
“琪琪?”這次輪到陳司做苦思冥想的樣子了。
“郭琪琪啊,長得很漂亮,氣質好,三組那個。”黃胖子提醒道。
“在你眼中的女性,不都是美女嗎?”陳司急忙岔開話題,他怎么樣都想不起來這個同學長什么樣,是綁著馬尾,身形豐腴的那個嗎?還是柳腰花態,臉頰有酒窩的那個?
“唉,我們說的是她的字,你這又扯哪了,我剛剛是幫你回憶?!?p> “哦...”
“我記得聽誰說過,好像是蔡子佳,他坐在琪琪的隔壁組,和她同一排?!?p> “蔡子佳啊?!标愃救允菙[出一副思考的樣子。
“他說有一堂副校長的數學課。”
“經常講課講到嘴角有泡沫那個?”
“對了。”黃胖子拍了一下大腿,他應該是慶幸陳司終于能想起一個人,“那時候不是流行交筆友嗎?”
“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不過我自己沒交過,所以不太清楚當中的細節?!?p> “你連朋友都沒有幾個,還說筆友呢...”
“切。”陳司對比嗤之以鼻,問道:“筆友和琪琪有關系嗎?”
“琪琪有啊,蔡子佳看到琪琪一邊看著黑板上的字抄重點,一邊寫信呢?!?p> “這很正常啊,我也能一邊打游戲牌,一邊抄呢?!标愃静恍嫉恼f道,他覺得這件事沒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人家是兩只手同時進行的!”黃胖子這么說道。
“哦,厲害??!”陳司露出一臉驚奇的樣子,問道:“這怎么做到的?”他突然想要去了解這個想不起來的人。
“我哪知道,這招式厲害,普通人不得要領,得問下周伯通才知道?!?p> “左右互搏啊?!?p> “不過嘛,我也是道聽途說,沒親眼見過,雖然也有其他同學知道這件事?!?p> “琪琪的字我記得,結構性還可以,整個字體很厚實,小時候應該有練過?!标愃就蝗徽f道。
“人想不起來,字倒是記得?”黃胖子露出一臉疑惑的表情,他應該感到不可思議吧。
“不可以嗎?”
“可不可以我不知道,你的字體倒是很奇特?!?p> “是啊,特別,我對于這種從手中出來的東西...有要求。”陳司沒有一次說完,而是思考用什么字眼較好:“呃...我不想要太難看,想要有點創意,有點...不一樣的,讓人一眼就可以辯別出來的那種?!?p> “如果外行人一看,都以為是女孩子寫的呢,筆畫太細了?!?p> “會有這么一種誤會在,初次看過的人都很詫異,我下筆很輕,像那種藍色的,兩層的復印紙你知道嗎?”陳司兩手比劃出了一個形狀,問道。
“一塊五一本的那種吧,手輕輕往上一壓就可以看到壓痕了?!秉S胖子馬上想到了對應的物品。
“嗯,我能寫到第一張紙可看出清晰字跡,但是不會復印過去,翻過去,第二張紙是沒有任何痕跡的。”陳司洋洋自得道,這似乎是一件值得賣弄的事情。
“這么說,你也是一個高手咯?!?p> “高手倒算不上,是特別,足夠特別。”陳司強調著:“任何技藝都有高度,別只學到了一點皮毛而沾沾自喜,真正的大師是不一樣的。”他像是在肯定自己,也像是在否定自己。
“技藝嗎?”黃胖子重復的說道。
“磨練技藝是一輩子的事。”陳司補充著。
“這多少能反映出人的一些性格吧?!?p> “是,我認為能反映一些,雖然不是很全面。”陳司伸出食指,在空中比劃著,繼續說道:“一個字不能決定什么,但是如果把一個字都認真寫好,肯定是有某些可取之處的,就叫做控制力吧,控制力,對,能把自己的手指控制好,把情緒控制好,才能調節心力、步伐、技法,所以,控制自己很重要?!?p> “我感覺你現在就跟老師一樣?!?p> “這樣能避免在寫字的時候產生厭煩的心情,寫出來的字自然不會做作,所以呢,寫字嚴謹的人,某些時候來說,也是嚴謹的。”
“有些道理,裝模作樣的人,倒是喜歡一筆一劃慢慢的勾勒呢,寫到最后一看,簡直矯揉做作,好不惡心?!秉S胖子咂咂舌,好像吃到了不和胃口的食物一樣。
“這個我也會?!标愃敬鸬?。
“誰不會呢?”黃胖子大聲反問道。
是啊,誰又不會呢?說好聽的話,寫好看的字,做好看的人,只把自己能夠表演好的給作出來,都不是很難,甚至于在房間里擺上幾本書,都是用來裝模作樣的好方法。但這終究只是游戲罷了,哪怕小時候記憶猶新的游戲,成年后再來回味,卻怎么樣都找不到那種好玩的感覺,那種與生活一起存在的快樂,一去不復返。
空氣一瞬間沉默了下來,周圍靜得嚇人,為了避免尷尬,陳司岔開話題道:“哎,你還記得幾個同學啊?!?p> “說實話,沒幾個了?!?p> “一開始班級倒是挺熱鬧的,慢慢的轉學的轉,留級的留,人就開始少了,我記得最后一個學期,同學連一開始的三分之二都不到。”
黃胖子輕輕嘆了口氣,搖搖頭,再次默不作聲。
畢竟隔了好幾年,能在一會兒回憶起來的事情真的很少。說著自己小時候的事,確實有某種輕松感和解放感,但是,被別人看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又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我有個有趣的想法?!秉S胖子再次把臉離開窗戶,邁開腳步,往樓梯口走去,剛才短暫的沉默,難以讓人猜透他究竟在想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