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大殿以后，乾真子帶著周寂前往他所在竹舍。

　　周寂一路無言，直到現在才發覺道郢人老成精，不知不覺中占據了交談的主動，臨到最后還故意給他下了絆子。

　　再看一眼目如童稚的乾真子，周寂搖頭輕嘆，還好這位道友性格淳厚，由他來教授張了了，也算是最佳的人選了。

　　竹舍位于大殿旁的一座山頭上，周寂隨乾真子一路走來，不時看到不同的道院。

　　大抵布局相似，有些看起來已經許久沒有人居住，枯敗寥落。

　　而且以山下的環門為界，這里的閑散弟子也少了許多，只有寥寥幾個隱宗的弟子朝乾真子遠遠行禮，外門仙宗的弟子卻是一個也見不到了。

　　行至后山，一座清幽的道院坐落在峭壁旁，山道旁竹林密布，僅有一條布滿竹葉荒草的小徑蔓延而去，院前門扉半開，臺階上坐著一位抱膝發呆的小道姑。

　　“拜見師父。”

　　張了了聽到竹林里傳來的沙沙腳步，抬眸望去，不禁面露喜色，踩著小碎步匆匆跑來，朝乾真子行禮后，便上前幾步，站在了周寂跟前。

　　“公子~”張了了糯糯一聲，眼眸像是化開的一汪春水，漾起蒙蒙霧氣。

　　周寂上下打量著張了了，發現她身上的道袍似乎是專門的女式，與路上所見的隱宗弟子不同，不禁肩膀和腰身有所修改，就連肩上多了三瓣梅花印記。

　　經過修剪后的道袍隱隱約約顯出的優美身材，柔順如瀑的長發，被一只桃木雕花的發簪隨意挽起。

　　比之前少了分嬌柔嫵媚，多了點清秀絕俗。

　　唔...前提是如果不與她那雙流波顧盼的眼眸對視......

　　“這是清凈觀的道袍吧？”乾真子瞅見張了了肩頭的梅花印記，頷首笑道：“池師姐是天師道唯一的女修觀主，你平日無事可多往清凈觀走動，與她觀中的女修們也好有個照應。”

　　張了了連忙稱是。

　　竹舍名為竹舍，其實也是座不大不小的道院，乾真子平日潛修清苦，廂房內只有一張竹榻，別無余物。

　　還好張了了從清凈觀的乾池道長那里取來了一些日常用品，在張了了的布置下倒也多了幾分煙火氣兒。

　　常言道修行無歲月，眼看年關將近，前山的顯宗年味十足而一丘之隔的隱宗卻毫無變化，這些人修行日久，對時間與世俗的觀念都已淡漠，每個人都希望身上能多點仙氣兒，少點人氣兒。

　　這種冷漠的氛圍讓周寂有些不適應。

　　他是喜歡清靜，但清靜不等于冰冷。

　　陪張了了過完年，周寂便向乾真子與道郢真人告辭下山了。

　　前山山門，張了了輕輕的揪住周寂的袖口，和往日一樣的舉動，只是這次久久不愿松開。

　　眼看張了了還要相送，周寂不由面帶苦笑，停下腳步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即便你跟到鷹潭鎮，也還是要回龍虎山的。”

　　張了了輕聲道：“那我就送公子到鷹潭鎮。”

　　周寂輕輕的嘆了口氣，身影一晃，帶著張了了一同消失在原地。

　　張了了沒想到周寂會用土遁術直接轉移到鷹潭鎮，當她恍過神來時，方才滿臉幽怨的看向周寂，揪住袖口的手指緊緊一攥，然后無力的滑了下來。

　　“公子......”張了了眼眸中蒙起一層水汽，眼神似哀似怨。

　　周寂轉眸看向籠罩在一片云煙中的龍虎山，狠心道：“鷹潭鎮已到，了了姑娘還是快些回山去吧。”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周寂不喜歡拖沓，更加不擅長應對張了了這樣的女子，更何況他從最初就已經感覺到張了了對他產生的好感，是歷經絕望的無助中對救命稻草產生的依賴。

　　他不想用這份依賴束縛張了了，也不想自身被依賴束縛。

　　告別以后，周寂轉身而去，絲毫不在意張了了的安全。

　　在鷹潭，只要張了了還穿著天師道隱宗的道袍，周寂相信沒有人敢去動她。

　　......

　　南方鄉鎮的年味很濃，哪怕過完新年，整個正月都還洋溢著新春的氣氛中。

　　周寂從集市上買來一頭毛驢后，并沒有沿原路返回嘉州，而是驅著毛驢沿官道南下，打算將江南周游一圈后，再從江口北上。

　　天空陰雨綿綿，再加上道路濕滑，周寂一路走得并不快。

　　這天，他途徑一處名為竹海的小縣，終于被人攔了下來。

　　縣城里只有一間客棧，一樓大堂二層客房，雖然很小但卻是縣城里最好的客棧了。

　　當周寂將毛驢拴在木樁，打算進門時，一眼就看到了大堂角落坐著的一位虬髯大漢。

　　客棧擺放著十余張方桌，零零散散不過七八個客人，每個人都放下碗筷，直盯盯的看向大漢，只有周寂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將發呆的小二喚醒，坐到了大堂的另一個角落。

　　小二雖被周寂喚醒，可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向大漢，不僅看他的人，更看他桌上的酒壺。

　　只見大漢桌上擺滿酒菜，唯獨少了筷箸與酒杯。

　　酒從酒壺里面，化作一條水線，落入那人的口中。

　　菜如幻影從盤中飄出，被他一口吞下。

　　注意到旁人的視線，大漢仿若無意，反倒對坐在另一角落抿著茶水的周寂有了興趣。

　　“周寂，過來喝酒。”

　　看到大漢宛如神仙的本事，眾人雖然不敢上前搭訕，但也對他口中的‘周寂’有了興趣，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發現不知何時店里多了一位身著淺藍長衫的年輕公子，容貌俊秀，目若燦星。

　　應上周寂的目光，這群人紛紛轉頭閉目，不敢再朝他看來。

　　“你也是黑山的人？”周寂沒有理會大漢的邀請，而是一邊等著上菜，一邊小口小口的抿著滾燙的茶水。“年前我遇到一個叫曇繭的厲鬼，你是為他報仇的？”

　　店中的顧客臉色皆變，本以為是兩位江湖游俠相逢，能給他們添一段茶余飯后的談資，卻不想從周寂口中聽到‘厲鬼’二字。

　　涉及到鬼怪，那就不是簡單的江湖事了。

　　有些膽子小的已經悄悄摸向柜臺結賬，即便膽大之人也不免收起心中的好奇，不敢再左右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