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惠咯咯地笑了起來。
“被你取笑了,我剛剛只不過在健身房做完了鍛煉。”
她用餐刀擺弄眼前碟子里的番茄醬,仿佛一個油漆匠嫻熟而細心地涂抹白漿一般。小王望著她的番茄醬,橘色柔光下的那攤醬顯得異樣艷麗,讓人產生一種難以退卻的食欲,伴之而來的,是陣陣的暖意。
“臨時起意的鍛煉?還是每天如此?”
“要怎么說呢,算不得臨時起意,但只要條件允許,我都盡量抽出時間運動。年齡大了,保持戒律,堅持運動都被上升到必要的程度,不像你這樣的年輕人。”
小王點點頭。對他來說,千惠仿佛是上個世紀的人——事實上,她真正活躍的時間段也確實是在上個世紀。小王并不是她的粉絲,對他來說,她只是一個過氣的女明星,況且她最輝煌的時代也與小王無關。
動漫角色就不會這樣。小王想,動漫角色是唯一的,大蛇丸就是大蛇丸本人,他不存在卸下化妝后還得面臨傷腦筋去扮演另一個角色的問題,也不存在自己在角色之外私下生活的麻煩。
“如你所知的,這一次的采訪,將被刊登于我們刊物上,并面向全國發行。”小王說。
“誠然,辛苦你了,但愿我能提供你感興趣的信息。”
“但你在這次訪談中的角色比較復雜,這一點你可知道?”
“知道,不是演員,不是歌手,甚至不是明星,而是軟裝設計師。”千惠說,“我很享受這一全新的角色。”
小王從包中抽出一沓資料。
“為何會決定做軟裝設計?畢竟它和你以往的工作都毫無瓜葛。”
千惠推開手里的餐盤,認真地抿了一口酒,然后朝小王露出甜美的一笑。
“真的談不上什么重要的契機,只是六年前的某一天,我走在法蘭克福機場的時裝店里,無意間和店主建議如何擺設裝飾能更好地凸顯服裝的氣質,并讓顧客愈發舒適地欣賞這些衣服。沒想到那店主的愛人是一家大學的設計專業教授,聽我說完認為我很有那方面的天分,在他的建議下我認真修了三年的軟裝設計,拜了臺灣的知名導師學藝,就這樣展開了這條職業的道路。”
“會和其他工作沖突嗎?”
“不見得罷,”千惠一邊皺眉思考一邊回答,“演員方面,早就謝幕了,并不打算重操舊業;唱歌方面我可能沒那個天分,值當偶爾為之;但軟裝設計方面倒是我一貫鐘情的對象,我喜歡把空間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談談你的設計風格?”
“嚴格來說,我并無固定的設計風格。看到一個空間,我就能自然而然地在腦海中描繪出它應該要有的樣子。經過系統的學習、整理,按照章法明確裝飾設計的方向,定義好清晰的風格,答案就會自動展現在面前,根本沒什么困難。”
“你的設計有很多前衛的東西,但總體框架又很傳統。”
“當你有一個空間需要找人來設計時,你會有兩個選擇:一是找一個身經百戰的團隊,他們會運用專業的設計工具來為你做設計,他們能在規定的時間內拿出絕不會讓你失望的作品;第二個選擇是找一個充滿激情的設計師去做,他不一定能在指定時間內給出你想要的東西,但他一定會無比認真地對待你的托付。他首先會和你的空間對話,讓空間不斷刺激自己的大腦,只有確鑿產生出清晰的靈感,才開始試圖讓你的空間無限接近那個結果。這樣做的壞處是倘若過程中無法找到靈感,他甚至會拂袖而去,不留情面;這樣做的好處是一旦尊崇本心設計出來的空間,就足以改變所有人對這處空間的原有看法。”
“所以,你是第二種選擇?”
她笑了笑。
“我希望是第二種。”
“談一談你的日常生活吧,聽說你剛從千島湖回來?”
“誠然,我在那里剛結束一場歌唱演出。”
“累壞了?”
“不,這種演出之于我越來越像是工作的補充。我并不在意別人的評價,事實上,當你毫無保留地朝觀眾展現出自我時,即便結果不盡人意,人們還是會欣然接受。這樣子的話,我并不覺得累,反倒會成為自己人生的寶貴經歷。”
“是嗎?這次你經歷了什么?”
“這次的,算差強人意哦,”她再次抿了口酒,“我在大湖當中的游艇上做了演唱,主辦方把演出的情況通過先進的投影技術投射到幾百米高的云朵上,非常震撼。我遇到了還能認出我的粉絲,他和我一同喝了咖啡,邀請我參加他的晚餐。他和我述說了自己生活上遇到的麻煩……總之,能放下所謂明星的光環和陌生的朋友談論彼此的煩惱,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另外,我們還遇到了可怕的事情,一位男士因為花粉過敏而被發現死于自己的房間,多少讓人高興不起來。我是說,當別人沉浸于PARTY的熱鬧時,他卻靜悄悄地離開了人世。”
她還對小王分享了一些有關設計方面的話題,但小王怎么也提不起精神來。
她還是適合當一名演員。小王一邊看著面前的千惠,一邊在腦子里這樣想著。不知為何,他覺得唱歌也好,設計也好,都掩飾不了千惠在表演方面的才華。
訪談結束之際,小王對她口中的投影技術非常感興趣。他詢問是否有活動主辦方的聯系方式。
“可以的話,我想拿到那方面的訊息資料,或許對文章有些添彩的作用。”
千惠說當然可以,并告知小王,自己的助理會主動聯系他。
在回程的城軌高架上,小王看一路看窗外燈火闌珊,近處的燈快速飛過,甚至在眼前劃成一條條光亮的線;遠處的燈倒是穩若泰山地亮著,但是只閃著微弱的光,好像是孤島上的燈塔,又好像是宇宙中的星河,倔強而又不合群地亮著。
漆黑的夜里,時間過得異常緩慢,偌大的一節車廂里,除了小王之外竟然只有零零散散的四個乘客。他們分散在車廂的四個角落,每個人的心情都如同窗外的黑暗一般孤寂。隔著遠遠的距離,小王能清楚地看清他們的穿著,卻不能看清他們的長相。停停走走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沒有人上車,也沒有人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