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哪里來？”
“良渚。”
“那里住著自娛自樂的瘋子。”南宮山鳡盯著我說：“自恃風景美好，但很難發展起來，房價也不怎么起色。”
我沒有接他的話，只是繼續喝著新泡的普洱茶。用了剛燒開的水，泡了新的茶葉，可味道還是怪怪的。南邊鋪了灰色墻紙的墻面上懸掛了一幅某字畫家寫的“和”字，仔細去看，是用十字繡做的。
“所以說，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伸手去端茶杯。
“跟你打聽預知夢之團的事兒。”
“哦？”他停住了送往嘴邊的水。“你也對那個感興趣？怎么會想到找我問？”
“同事推薦的。”我說：“僅僅是好奇，不知道那是什么。”
“呣，那個啊。”他煞有介事地點頭，仿佛在腦子里搜索什么必要的詞匯。“那個團體，不，與其說是團體，不如說是一個團伙，就是一個傳銷組織，早就被封殺了。”
“封殺？”我皺起了眉頭。
他聳了聳肩膀。
“必然的事情。一群瘋狂的家伙湊在一起，整天研究什么有關夢境的事，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規矩的人，被封殺是注定的。”
“也就是說，人們都解散了？”
“對，像樹倒了一般，所有的猢猻都四散而去，該回家的回家，該上班的上班，沒有人再去搗鼓什么預知夢之類的東西。”
他伸出雙手，朝兩邊比劃，嘴里甚至還配上了象聲詞。
“本來嘛，預知夢這種東西，說起來都是騙騙長不大的孩童的。”
我朝他身后墻上的十字繡看了看，不確定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你是怎么加入那個組織的？”
他認真地看了我一番，撿起萬寶路又點上一根。
“我們家族多多少少有些貴族血統，祖上是周朝天子手下八士之一的后代。家中要求我從小熟讀四書五經，大體上六歲前已讀完了古代私塾應學的教材。但在歌詞詩賦方面，我一直沒有什么直感。即便是記詞已經要了命，更別提什么對詞了。”
他且說著，再度支起夾煙的手，任由煙在空中蔓延。
“在讀初中期間，有一回從學校坐車回家，我在一路上曾打了個盹，極為短暫的時間里，我真真切切地做了一回夢。我夢見許多詩詞、對聯在自己面前飄落。那些詩詞于我來說談不上熟悉，或者陌生，也根本算不得理解其背后的意義。畢竟是做夢嘛，沒什么好在意的。但唯有一點：對于那散落的詩句，我倒是能清晰地辨別每一字、每一句。那些讓人印象深刻的書法，被寫在一張張宣紙上，新鮮的筆墨上閃耀著白色的反光。
倘若只是普通的一個夢境，尚不值得一提。稀奇的是，第二天父親突如其來地帶著我和另外三名族內同齡的胞兄游逛西湖。我們自一公園開始沿逆時針漫無目的地行向柳浪聞鶯、雷峰塔，而后乘船登上小瀛洲島。一路上，父親但凡望見刻字的亭子、石碑，便遠遠地出題考我們這批孩子。或者出上聯讓對下聯，或者說出意義讓人背誦原文。那一次，我猶如神差鬼使一般答出了父親所有的問題，著實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他伸手在煙灰缸彈掉煙灰，然后用另一只手后梳背頭。
“別說父親了，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老實講，西湖去了不少回，父親也確實也給解釋過那些詩詞的由來，可我本人卻著實從未花心思去記誦過。回到家中我才反應過來——那些詩詞對聯，恰好全是我做夢夢見著的。”
“呣，聽起來確實不可思議。”我說：“不過，沒考慮過許是你從小無意間記住的？”
他嘴角上揚，做出一絲笑意。
“大多人以為是我自己平時記下的，但事實是我只提前記住了那一天行走路線上的楹聯詩句，之外的任何一處，我都毫無印象。”
寬敞的江面上，突然闖進一只淺灰色的充氣飛艇，飛艇下方拉著一支廣告橫條，上面寫著某個商城在某個時間開展促銷活動。我回過頭再度環顧房間，一剎那總覺得那只飛艇促銷廣告也是南宮山鳡的杰作。
“也就是說，你切身體會過預知夢的事實，才加入那個團體的？”
“起先是，有了合適的機緣，得知了那個名字，便參與其中了。”
“聽說也得了好處？”
南宮山鳡用力地吸煙，煙霧迷住了他的眼。他瞇著眼，透過煙霧觀察我。
“雖然有過收益，但坦白地說，并不是從那個組織直接得了什么好處。”
“哦？”
“那個組織要求新人通過一系列的測試，說是什么統計未來事件發生的概率。我沒有通過這個愚蠢的測試，被踢了出來。事后組織內與我關系親密的好友暗示我買彩票，我按著他的指示，輕松得手三百萬。我用這些錢啟動籌劃已久的化妝品生意，通過自己的努力達到了今天……所以，客觀地說，那個組織對我沒什么恩惠。”
我笑了笑。
“那么，你對秋芥知道多少？”
“那個瘋子？”
“瘋子？”
“正是，那個叫秋芥的瘋子。做了一款游戲，不小心陷了進去，自拔不得，整天在念叨有關時間的問題，說什么要放棄時間，甚至還去了南美洲的原始部落。”
“原始部落？為何？”
“他不知從哪聽說了美洲有個原始部落沒有時間的概念。他很癡迷那個，整天找資料研究，最后還聲稱真的‘放棄了時間’。”
“如何做到放棄時間？”
“具體做法不得而知，但多少也是場荒唐至極的行為。”
他抽完了手頭的煙，大口地喝了兩杯茶。
剩下的時間里我們沒再多說什么。預定時間一到，我便想轉身離開，他將我送到辦公室。
“稍等，你是寫文章的？”
“誠然。”
他回身到辦公桌，一邊抽出名片遞給我，一邊說：“那以后多聯系，搞不好我會找你寫文章……沒準我們還能成為朋友。”
我接過并收好了名片。
“不，和自娛自樂的瘋子，還是做陌生人的關系比較好。告辭了。”
他愣了一會，尷尬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