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拖著行李箱,走在酒店走廊上。
高級的紅色地毯像海水一樣伸出千千萬萬只觸手,溫柔地吸裹著萬向輪與高跟鞋跟,不讓它們發出一丁點聲響。
309,是這里。
她警惕地環視左右,確定周圍沒有其他人。
滴——
緩緩推開有些沉重的門,伸手往墻上摸索過去,找一個插卡的凹槽。
啪——
燈瞬間亮起,進門,迅速反鎖。
呼,總算可以先歇一會兒。
她用足尖退去一只高跟鞋。
仿佛一頭收起了利爪的野獸,又好像卸下了鎧甲的重裝騎士,又似乎是一下子從磕絆的月球表面,踩回到柔軟的云朵之上。
正準備退去另一只高跟鞋時,她忽然瞅見干凈的床單上,有一只小蜘蛛。特別小,她差點沒看見便躺了上去。
小蜘蛛在快速移動。
嗖嗖嗖——
女人平日里雖然不喜歡接觸小動物,但態度也算友好。
但今天此刻,她首先涌上來的感覺只有一種,且非常明確。
惡心。
她有些頭痛,虛弱地倚靠在浴室的門框上,手指按揉著有些不安分的太陽穴。
自己挑這酒店,圖的不就是不看見這些讓人心煩的東西嗎?
她想撥電話投訴。
這時候,電話旁邊倒放著的玻璃杯吸引了她的注意。
兩個玻璃杯。
她忽然心生惡意。
拿起,準確,倒扣。
手起杯落。
可憐的小蜘蛛,瞬間被囚進她的水晶宮殿之中。
“哼?!?p> 她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往上扯了一下,“這下可以躺著了?!?p> 床單是平滑的,在玻璃杯的重力壓制下,沒有露出一絲空隙。
小蜘蛛開始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它的腳步開始慌亂,張牙舞爪,四處亂撞,用弱小的腳肢摳撓著杯壁。
徒勞無功。
每一次,都是以碰壁告終。
女人的身體陷入溫柔的白色床單之中,宛如一只幼小的水母被巨鯨濕重而綿軟的舌頭仔細地包裹住。
她閉上眼,休息了幾分鐘。
睜眼時,發現小蜘蛛仍然被困在這玻璃城邦之中,不出所料。
它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她湊近了看。
小蜘蛛的身體蜷了起來,又忽然掙開,八條小細腿四處亂撓,像撓在女人的心窩子上一樣。
它掙扎的樣子,著實讓她心生快感。
今日以前,她便是這杯子里的小蜘蛛,被觀看,被蹂躪,被凌辱,圈養在水晶宮里,如動物園里的珍奇異獸一般,守著這囚籠,怕人譏笑,還怕人同情。
囚禁她的那個家伙,想到這里,她恨得牙齒直打顫。
那個家伙……
也許也像她看小蜘蛛一樣地看著自己吧。
但昨夜,今天,她成功逃出生天。
呵。
雖然她始終覺得不夠安心,究竟能逃離多久,她還能呼吸這世界的空氣多久,她虛得像沙漠旅客瓶子里的最后幾滴水,她完全沒有把握。
至于那個家伙會如何處置逃犯,她可再清楚不過。
那些處決的畫面,那些粘液,那些觸感。
?。?p> 她的太陽穴跳動得更厲害了。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音?!彼参孔约?,“他能夠嗅到恐懼的味道,千萬不要害怕……冷靜下來,冷靜下來,只要和他們聯絡上……”
她絕望的眼底又燃起一絲希望。
“沒錯……只要盡快聯絡上組織……”
她輕輕撥開耳后的鬢發,按住潛藏其中的珍珠耳釘。
余光,她瞥見玻璃杯里的小蜘蛛,它還在忙碌著尋找突破口。
她有些失神。
她忽然意識到,在這逃出生天的第一個夜里,她竟然對這小生靈也作出了同樣的劣舉。
“人們說,屠龍的少年終究長出龍鱗,原來是真的。這算是某種詛咒嗎?永遠的循環。”
然而,珍珠耳釘那邊還沒有回聲,她有些失落,有些著急。
她看見杯子里的小蜘蛛,竟然是騰空的狀態。
原來它已經兀自結起了網。
“哈……這空蕩蕩的屋子里,竟然只有你在陪著我……”
她忽然發瘋似的抓住玻璃杯身,把它按得更緊。
“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她睫毛顫巍巍地低垂,像一朵云,帶來了陰影,帶來了雨水。
眼窩忽然涌出一潭淚。
“你要是離開我,我就把你殺了……”
所有的委屈與不甘,隨著這梨花帶雨宣泄而下。
小蜘蛛,自然是感覺不到這些情緒的。
它被晃得從蛛網上掉了下來,踉蹌了幾下之后,依然兀自結網,守候著能夠逃出生天的時機。
杯壁與蛛網,透明而輕盈,竟有一絲交相輝映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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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負責收拾房間的清潔工阿姨敲了敲門。
“小姐,需要打掃衛生嗎?”
沒有回音。
過了三個小時,清潔工阿姨又來了。
“小姐,您需要續住嗎?”
叩叩叩——
“小姐,請允許我先進來打掃衛生哈?!?p> 掃卡,推門。
門比平時略重一些。
“哎呀!這是誰亂丟的東西?”
門后倚靠著一個血淋淋的布偶。
屋內亂糟糟的,床單上仰翻著一個玻璃杯,床底下倒踢著一只高跟鞋。
阿姨撿起布偶,有些嫌惡。
雖然它纖細美麗,甚至還穿著一只小小的高跟鞋,但是讓人瘆得慌的是,這個布偶沒有頭。
阿姨想著,興許是住客的惡趣味吧,倒也見怪不怪,畢竟這年頭,在酒店里玩什么play的住客都有。只不過這位住客呢,是退了房間了么?
“小姐?小姐?”
清潔工阿姨連喚了幾聲,也無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