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上午十點半,肖雅沖進了位于中山路商業中心的金鑫大廈七樓——西安青囊藥業江海辦事處。
“這是第二例了,才三個月!”她一屁股坐到桌前,杏眼園睜,盯著經理王力,目光像兩挺噴著火的機關槍。
王力緊鎖眉頭,兩道又粗又短的濃眉像被擊中的靶子,時不時抖動幾下。“莫急”,他半晌吐出兩個字,一張國字臉便凝固了,像鋼筋水泥澆筑的碉堡。
“到底有沒有問題?”肖雅緊逼不放,“什么問題,上次的檢測?”她決定刨出根翻出底。
碉堡巋然不動。
“想害死多少人,啊——!”黑口罩并不能阻擋她迸發的怒火。
“有點問題,但——決不會致死。”
“可是,死了——!”
國字臉像一塊鋼板,嗖嗖地透著涼意。
“啪!”像一顆炮彈落下,肖雅拍案而起,玫瑰色的鏡框后射出最后兩支箭。
“不要沖動!”低沉但渾厚有力的聲音咆哮著追了出去。
“問題只能靠自己。”肖雅壓抑著怒火,堅定著信念,開始她的“玫瑰之旅”,這是她昨晚想好的名稱(sub ro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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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點,王力迎來了青囊藥業三員干將。
“現在的問題是,這次事件影響究竟有多大。莪術油在人民醫院已全面停用,會不會影響到整個江海都停用,今天上午衛生局胡局長講話的口氣已透露出有這種可能;公司的其他品種會不會受連累,也被封殺;江海的負面影響會不會向外擴散,甚至波及全國。”王力把肖雅的分析和他從昨天就開始一直持續了將近二十四小時的擔憂,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沉默……
片刻后,頭發花白的品質部部長曹無難開口了,“王經理,這是公司有史以來第一例疑似質量事件。昨天一接到你的報告,我就讓品質部對該批次產品重新抽樣質檢,并通知全國各地辦事處置換、封存該批次產品,包括已流向醫院的產品。”
三人點點頭,并不作答。
曹無難繼續說道:“我想盡快跟醫院相關人員接觸下,了解下藥物使用前后的詳細情況,藥劑科的藥庫管理情況;然后再去經銷公司了解下那里的進銷存管理情況;最后,就等藥檢所檢測報告出來后跟藥監部門溝通了。”
“曹部長,工作嚴謹、細致,高效、快速,麗娜要向你學習啊。”公關部經理陳麗娜緩緩站起來,向曹無難點頭致意。接著轉過身走近王力,“有招了沒有?”
王力被陳麗娜透過來的體香,激愣了一下,剛抬起頭兩眼就被她明亮而深邃的目光緊緊吸住了。
“我昨晚想了幾個方案,好像沒有一個可行。每個方案都有打不通的節點。”他略帶愧色地說道。
“嗯,危機嘛。這是一次危機,對你,對江海團隊,乃至對整個青囊都是一次危機。”她慢慢收回目光,望著窗外遠處的長江毫無回頭之力地一直向東流去,心中一片茫然。
吳建設一直靜靜地聽著,手指無節奏地敲打著桌面。眼睛輪流在三人臉上掃來掃去。
曹無難似乎有點耐受不了這樣的沉悶,輕輕咳嗽一聲,又緩緩說道:“大家也別太悲觀,我對我們的質量還是有信心的。這次應該就是不良反應所致。可能滴速過快,病人又是過敏體質,導致過敏性休克,后期搶救,——也許錯過了最佳時機吧。”
“不良反應”,陳麗娜像是在落水的江面上抓住了一塊破木板,驀然轉過身,發亮的眼睛緊緊盯著曹無難,“你確定是不良反應,那就不能歸咎于產品質量了。”
“當然,不良反應是產品本身的自然屬性,不能歸咎于生產質量。”曹無難堅定地說道。
“那就是不良反應了,有解。”陳麗娜兩眼放光,撲閃撲閃幾下,回眸盯著王力,大聲笑道:“你活了。”
王力一臉茫然。
陳麗娜倏然正色道:“從現在起,陳大美女開始進入工作狀態。你們,該干嘛干嘛去,不許打擾本尊。都記好了!”說完抓起手包,燕飛而去。
吳建設望著陳麗娜的背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搖頭晃腦地說道:“誰敢橫刀立馬,唯我陳大美人。”
說罷,一把拉起曹無難,“走,為你的不良反應喝兩杯。”
晚上八點起,“江海衛生”、“58同城”、“市民網”、“江海健康論壇”等十幾個江海主流網站、論壇、貼吧等先后推出了二十多篇有關“不良反應”的軟文。選擇部分篇名如下:
隱藏在我們身邊的殺手——藥物不良反應
警惕不良反應——藥物治療的得與失
當青霉素站上審判臺——過敏反應奪命不犯法
因噎廢食還是勇敢面對——正確對待藥物不良反應
看看你的說明書——不良反應,你必須繞過的生死陷阱
……
一夜之間,“不良反應”成了網紅。由江海迅速向整個網絡蔓延、傳播。數百種藥物的不良反應被反復查搜、熱議。醫療、醫藥、藥監及無數制藥企業的網站,新浪、網易等門戶網站都先后加入到這場史無前例的不良反應傳播饕餮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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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黑臉黃二虎與那軍、孫建正在張金坤家喝酒。隔壁靈堂斷斷續續飄來低沉的哀樂。
那軍,是江海小有名氣的藥品代理商,孫建、黃二虎跟著他做醫藥代表,負責醫院的藥品銷售。
“這都三天了,醫院那邊還沒有消息。要不我明天上人。把橫幅再拉上。”黃二虎頭一仰,灌進一杯酒說道。
“我們要的數額大,醫院需要商量吧,可能還要報衛生局批。不過,倒也是,這要等到哪一天呢?老大總不能老擱醫院太平間啊。”張金坤抹把眼淚,點上一支煙,低頭沉思起來。
“看到網上沒有,風向不對呀。昨天到現在,滿網都是什么不良反應?意思是什么藥都有不良反應,誰都可能出意外,誰碰上誰倒霉,活該死啊。這不就是人民醫院搞鬼,想開脫責任,不肯賠錢了唄。奶奶的,我明天就帶人砸進去。”黃二虎一拍桌子,咕咚又喝下一杯。
這時,死者的兒子張恒走了進來,在張金坤身邊坐下。給黃二虎滿上酒,悲聲說道:“表哥,能不能不沖動。遇事兒就打呀砸的,現在可是法制社會。”
“法制,那你說說,你爸好好進的醫院,一瓶水給掛死了,誰犯法?”黃二虎又咕咚下一杯。
一直沉默著的那軍,這時端起酒杯與張金坤一碰,直著嗓子直接倒進胃里。慢條斯理地說道:“感冒用莪術油,醫生沒錯。問題是藥,是西安青囊生產的藥,有問題。”
“對,就是藥的問題,得找廠家,找西安青囊”,人稱猴子的孫建趕忙附和道。
“那簡單,我明天帶人把那個丫頭片子肖雅抓上,讓他們公司帶錢來說事”,黃二虎一拍桌子,又咕咚下一杯。
“又來了,表哥,真服了你了。這不良反應不是生產質量問題呀,你找不上人家公司的,還抓人?”張恒搖搖頭說道。
“那你說咋辦,醫生沒錯,廠家也找不上,你爸就白死了,啊?你們都說說,是不是白死了?”黃二虎一拍桌子,騰地站起來,一腳踢開板凳,揚長而去。
那軍站起身,遞給張金坤一支煙。說道:“坤叔,張恒,別急。他就這性子,我去。”說完追了出去。
孫建慢悠悠喝下一杯酒,說道:“坤叔,張恒,錢一定要要的,但肯定給不了那么多。二虎好沖動,這事還得你倆拿主意。”說完也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