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遲暮揪著他衣袖的手緩緩垂下，她看著蘇枕書，只覺得一股酸流涌上胸口，眼眶一下子便紅了。

　　可是她沒有哭，只靜靜地望著他。

　　“好，你不走。可你不要耽誤我送四嫂走。”

　　蘇遲暮扭頭，她拉緊了身上的斗篷，尖尖的小臉藏在白色的絨毛里，只露出兩雙剔透的眼睛。

　　她的眼睛里寫滿了欲望，送繆素君離開的欲望。

　　走了幾步，蘇遲暮又停下步子。

　　“四哥，那天我去見四嫂，我問她后不后悔嫁你，你知道她說什么嗎？”

　　蘇枕書看著少女嬌小的背影，有些喘不過氣。

　　“她說什么？”

　　“她說，她這輩子，只要記得你就好了。”蘇遲暮嗅了嗅鼻子，“四哥，你好好待你的二房吧，不要再辜負別的女人了。”

　　晨風拂過樹梢，幾朵雪花從枝頭飄落，輕柔的落在蘇枕書的手心。

　　他眼見著那幾朵雪變成了水，才緩緩抬頭，抬頭的時候蘇遲暮的身影剛巧消失在游廊的轉角處。

　　那鵝黃色的衣角，瞬間就不見了。

　　蘇遲暮到了裕園，先把香兒的衣服從狗洞里遞進去，接著整個人也爬了進去。

　　她進去的時候，看見繆素君依舊坐在院臺階上的搖椅里。還是一動不動的，像極了兩日前她來見她時的模樣。

　　好像蘇遲暮走過后，她就再也沒動過一般。

　　“四嫂。”

　　這回蘇遲暮沒往壞處想，她快步走過去，一下子就把躺在搖椅里的繆素君給拉了起來。“你趕緊換上這件衣服，我要送你離開蘇家。”

　　“遲暮，你又來了？”繆素君從夢中醒來，看見神情焦急的蘇遲暮，無奈的笑了笑，“我不是說，叫你別來了，你為何如此不聽話。”

　　“我說過會來接你走的。”

　　蘇遲暮怕出變故，抬手就要去解繆素君的衣服。雖然看戲怎么也得要幾個時辰，可萬一他們回來了，繆素君再想走，就難了。

　　見有人過來扯自己的衣服，繆素君的眸子陡然亮了起來。她一把抓住蘇遲暮的手，惡狠狠地瞪著她，“不準碰我的衣服！”

　　“四嫂，你怎么了？”

　　蘇遲暮被繆素君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到，她停下手中的動作，驚愕的看著眼前的女子。

　　她已經不似以往那樣清醒，杏目瞪圓了看著蘇遲暮。

　　“不準碰我的衣服！”

　　那件衣服是蘇枕書送她的，是她在這兒活下去的唯一寄托，誰都不能動，哪怕是這個平日里對她最好的小妹妹，也不可以動。

　　“好，我不碰。”

　　蘇遲暮明白她，也理解她。她收回手，焦急起來，“那你先跟我走，我們出去，再不走，娘就要回來了。”

　　“我想見枕書。”繆素君沒跟著蘇遲暮走，她站在原地，扯住蘇遲暮斗篷的一角，輕聲重復，“我想見枕書，你帶我去見他好么？”

　　看著繆素君那雙瀲著秋波的雙眸，蘇遲暮心中一陣刺痛。

　　為何一個女子能用一生的時間來記住一個男子，而那個男子，卻能夠這樣薄情寡信呢？

　　蘇遲暮雖然同情繆素君，可她深知，她那個哥哥已經靠不住了，她不能用繆素君的自由來做賭注。

　　于是，她打算欺騙她，先把她騙出這永不見天日的裕園再說。

　　“四嫂，我答應你，帶你去見他。但是你要乖，要聽我的話，緊跟著我。”

　　蘇遲暮見她點頭，便拉住她冰涼無骨的手掌，“走，跟我走吧。”

　　繆素君身上的旗袍太顯眼，蘇遲暮脫下自己的鵝黃色斗篷，披在她身上。

　　蘇家大部分人都跟著老夫人去聽戲了，就連那些平日里表現好的丫頭護院們，也跟著一塊去了。

　　這個時候送繆素君出去，應該是最好的。

　　晨色是明朗的，兩雙玉足踏在雪地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四嫂，你瞧見了沒，穿過那扇大門，我們便可以出去了。”

　　蘇遲暮緊握著繆素君的手，生怕把她給弄丟了。

　　“出去就可以見到枕書了么？”

　　“是了，出去就可以見到四哥。”

　　微風吹來，拂面是梅花清淡的香氣。

　　繆素君停下步子，杏仁般的眸子動了動，她記得這香氣，是玉園里種的。

　　整個蘇家，只有玉園里有梅花。

　　“小菊呢？”

　　她的意識一會兒清醒一會兒雜亂，此刻她記起了小菊，她說要給她安排好后半生，她還沒給她安排。

　　“小菊在外面等你。”

　　大門就在前面，蘇遲暮的心已經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她瞅見了門前的兩個護院，即使在寒風里，他們也依舊站的筆直。

　　“哦。”

　　繆素君點點頭，跟著蘇遲暮往前走。

　　走了幾步，在蘇遲暮正準備一鼓作氣走到門邊的時候，身后有人叫了她一聲。

　　“蘇遲暮。”

　　這聲音是那樣的熟悉，有如在緊要關頭的一根救命稻草，把繆素君的心給抓住了。

　　她僵硬著身子，不敢動也不敢回頭。

　　她知道這是蘇枕書的聲音，她心心念念的蘇枕書就在身后站著，也許正目不轉睛的望著她。可她沒有力氣回頭，也害怕回頭。

　　她現在多難看，她不能給蘇枕書留下這么差的一個印象，于是抬腳就往外面跑。

　　“四嫂！”

　　繆素君的速度極快，就連門外的護院也沒攔住。

　　蘇遲暮嚇得準備追上去，蘇枕書的身影已經在眼前一閃而過。

　　?看著蘇枕書的背影，蘇遲暮收回腳步，決定不跟上去。

　　他們之間的事情，也是時候該由他們來解決了。

　　“素君，你要去哪？你想去哪？”

　　終究是個枯瘦干涸的女人，哪能跑得過蘇枕書這樣一個身強體健的男人。

　　他在巷子口截住她，有力的胳膊將她的肩膀抓住，只能瞧見她凌亂的頭發和顫抖著的身子。

　　她的背影叫他生憐，他承認他許久沒有去見過她，可上次見她時，她還是整潔的，從光潔的發髻到腳上繡著金綠蓮花的鉤鞋，都好看的叫人心動。

　　不過數月不見，她怎么會變成這幅模樣？

　　蘇枕書不知道的是，繆素君在裕園里一直都是這般模樣，那一次，她是為了見他，于是好生打扮著，拿出平日里沒有的炙熱卻迎接他的出現，可他一出現，連瞧都不瞧她一眼，就抱著他的新婚妻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