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夏至】

　　午后的阿里是溫度最高的時候，陽光的照射下感覺暖洋洋的，并不覺得冷了。

　　林琦脫掉外套只穿了一個加厚的衛衣感覺溫度剛好，紫外線可以說十分強，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抹上防曬霜，又戴上墨鏡和帽子，林琦跟著同事們下車。車外站著迎接他們的人，熱情地給他們獻上哈達，表達歡迎的意思。

　　所有的支教老師被安排到市里的酒店住下，讓他們先適應幾天，然后再到各自的學校報到。

　　林琦是其中為數不多的女老師，和另外三個老師被安排在了市里唯一的高中里，學校就在市區，硬件設施也比較完善。

　　到學校報到的第一天，走進校門就看見學生站在兩側，“夾道歡迎？”林琦被這陣勢嚇了一跳。

　　這里的學生年紀普遍要比內地的學生大很多，有的甚至和林琦同歲。XZ的教育是這幾年才發展起來的，所以學生基礎薄弱，但是還好基本上能聽懂漢語。

　　林琦聽幾個被安排到縣里小學、初中的同事稱，還有很多學生都是聽不懂漢話的。

　　她所在的學校是整個ALD區唯一的一所高中，學生告訴她，很多同學初中畢業后就回家放牛，挖蟲草了，家里還是覺得讀書沒有什么用處。

　　林琦性格本來就很開朗，活潑，又長得好看，最開始在學校，學生都稱她為“美女老師”，后來混熟了，學生們便親切地稱呼她“阿姐”。

　　“阿姐，這是我家的牦牛剛擠的鮮牛奶，一定要煮開了喝噢，不然會拉肚子的”看著學生用喝飲料的塑料瓶給她裝了滿滿一瓶奶。

　　“這個好喝嗎？”從來沒有喝過牦牛奶的林琦好奇地問。

　　“特別好喝，很鮮，比學校發的牛奶好喝”學生對于自家的牛奶很是信心滿滿。

　　在XZ為了普及教育，學生上學是不用花一分錢的，從學費到校服、書本甚至于日用品，全是用國家撥的經費購買的。

　　伙食也是“三包”政策，一天三頓都是免費的，每天還會發放水果和牛奶。其實這邊的條件比林琦最開始的預想要好很多。

　　比如說學校的設施，全都是國家內地的省份對口支援，塑膠操場、實驗器材，每個教室都有多媒體，每個老師都配備了辦公用的電腦。

　　但是因為海拔太高，又地處偏遠，對身體傷害的確很大，所以還是很少有人愿意來這里工作。

　　呆了快兩個月的時候，林琦莫名其妙的感冒了，這場感冒讓從小到大沒有輸過液的林琦第一次體會了輸液的感覺。

　　其實感冒得并不是很嚴重，去看病的時候醫生建議她打個小針，林琦拒絕了，覺得自己吃點藥就好了。

　　但是她忽略了自己不是在內地，就這樣吃了一個星期的藥還是不見好，反而越來越嚴重了，而且頭暈，還全身都沒有力氣。

　　找了課比較少的一天，在教務請了假后，林琦又去了醫院，醫生說她必須輸液，不然再嚴重一點就會變成肺水腫。

　　林琦可憐兮兮地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吸著氧輸著液。

　　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很是惆悵。一個人的時候，生一點小病都會覺得委屈又難過，但是她不敢給家里打電話，害怕惹他們擔心。

　　于是她掏出了電話打給了張辰，

　　“喂，辰辰，我生病了”林琦可憐兮兮地對著電話抱怨

　　“這里吃藥都沒有用，只能輸液，我人生第一次輸液啊”

　　張辰聽著她弱弱的聲音，著急得不行，平時林琦都是活蹦亂跳的，哪有這么虛弱的時候，又聽見她還在吸氧，

　　簡直都要坐不住了，恨不得立馬買張機票飛到阿里去

　　林琦沒想著張辰會像家里的兩口子反應一樣，這么著急，趕緊說自己沒事，輸了液就會好，就怕張老板一個沖動，生意也不管了跑來看她。

　　趕緊扯開話題，跟他聊了些別的事情，到這邊的見聞呀，風景呀，也表示了這里其實沒那么糟糕，讓他不要擔心自己。

　　剛到阿里那一個星期，張辰和沈晴每天都打電話慰問她，生怕她有個三長兩短。

　　陽光照進了病房里，林琦順著光線的方向往窗外看去，入目就是一座一座綿延的山川，山間隱約能看見飄揚著的彩色經幡。

　　樓下是一個小廣場，有很多藏族的小孩子在那里玩耍，樹下的長椅上坐著穿著傳統藏裝，手上握著佛珠的老年人。

　　這時林琦看見一個與整個廣場格格不入的人影，穿著白襯衫，站在廣場邊上，這不是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個少年嘛，他怎么會在這里，林琦心里疑惑。

　　少年站在廣場上如同初見時一樣，大片的陽光撒在他的白襯衫上，反射出好看的光。他低著頭站在那里，身影單薄，說不出來是什么感覺，林琦突然覺得有些莫名的難過。

　　“喂，辰辰，我跟你講，我之前遇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長得可好看了，笑起來還有酒窩，我竟然在阿里又見著他了，是不是好神奇”

　　林琦跟張辰講到這個少年，“我真是第一次見有人能把白襯衫穿得這么好看。”

　　張辰本來剛開始聽著還想笑話她花癡，但是聽她說完之后突然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就在林琦以為他已經掛了的時候，聽見張辰有些低啞的聲音

　　“琦琦，你有沒有覺得自己忘記了什么事情啊”

　　“嗯？我是又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嗎？你知道我記性不好啊，你得提醒我呀”林琦有些茫然

　　“算了，沒事，就是提醒你不要犯花癡了，要記得給我買牦牛肉啊”張辰又恢復了吊兒郎當的感覺

　　“你要是不牽一頭牦牛回來，我們的友誼就到此結束啊”

　　“去你大爺的，我就空著手回來，到時候看你還認不認我”

　　林琦笑罵了他一句。

　　“那你注意身體啊，有事就給我打電話，再見，琦琦。”

　　林琦掛了電話，再向窗外看去的時候，那個穿白襯衫的少年已經不見了，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啊，林琦想著。

　　陽光照到病床上，整個病房都是明晃晃的，光線變幻著，映出空氣中細微的灰塵。

　　林琦看著還有一大瓶的藥水一滴一滴輸到自己的血管里，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

　　她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夢里也是大片大片明晃晃的陽光，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穿著校服坐在窗邊，場景像是教室的模樣。

　　女孩在給男孩講題，男孩心不在焉地聽著，女孩突然把手上的筆一扔“我連游戲都沒去玩，給你講題，你竟然不專心聽我講！”

　　然后是男孩帶笑的聲音“就是你手上的銀鐲子一直響啊，影響到我了”

　　再然后就是兩人斗起嘴來，聲音漸漸變得遙遠，聽不真切了，光線雖然特別充足，卻怎么也看不清兩人的臉，只是在夢里都覺得很熟悉。

　　然后場景變幻，仍然是男孩和女孩，是長大了些的模樣，雖然聽不見他們在講什么，但是潛意識里林琦知道他們在吵架，最后女孩推了男孩一下，男孩頭也不回地走了

　　女孩一個人蹲在樹下，頭抵在膝蓋上，哭得特別傷心。

　　然后林琦突然就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淚，有些茫然，夢里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那感覺太熟悉了，但是林琦在記憶中搜索了一番，發現自己好像并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

　　下意識地摸了摸空蕩蕩的左手腕，覺得自己從前好像也有一對銀鐲子，后來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可能是生病的緣故吧，做得夢也是奇奇怪怪的，林琦心里想著。

　　輸完液剛好還能趕上下午最后一節課，林琦走進教室就看見講臺上放著潤喉片，感冒沖劑，還有自己叫不出名字的藥粉。

　　學生不知道聽哪個老師說她生病了，于是都給她帶了藥，還用小紙條寫著“希望阿姐早點康復”，林琦覺得在獨自一人的他鄉也感受到了濃濃的暖意。

　　下課后林琦的課代表幫她把書和水杯拿到辦公室，這個叫江巴澤仁的藏族男生，一直很靦腆。

　　他說要回去幫林琦在寺廟求一條佛珠，這樣就可以身體健康，不會生病了。

　　林琦雖然是一個十分相信科學的人，但是也沒有拒絕江巴的好意，只是告訴他，佛珠就不用幫自己求了，以后在轉山轉水的時候幫自己求個平安就好啦。

　　畢竟在藏地，這樣的佛珠，如果是開了光的是很珍貴的，學生對自己的好意心領了就好。

　　周末林琦被幾個學生帶著，去“耍壩子”，其實就是帶著食物，找一片環境優美的地方坐著吃東西，聊天。

　　已經快六月了，山谷里開了許多不知名的小花，能看見大片毛茸茸的綠色，和林琦剛到阿里時的景色截然不同。

　　山谷里有潺潺的溪流，是那種特別清澈的水，學生告訴她，這些都是雪山上融化的積雪，所以水質干凈透亮。

　　這樣自然美好的景色在城市里已經很難見到了，林琦感嘆道，XZ果然是個純潔的地方，隨便一處景色都是如此的迷人。

　　遠處看起來就像一幅彩色的油畫，林琦從前讀書的時候，一直不太能理解景色像一幅畫一樣是該有多美，現在終于身臨其境了。

　　和學生一起坐在草地上，聊著天，林琦給他們講XZ外面的世界，講自己讀書的經歷，講一些自己的人生閱歷，這里大多數學生都沒有去過內地，林琦所描述的景象讓他們向往。

　　學生聽著林琦的講述，都崇拜地看著她，眼睛有亮晶晶的光芒。

　　林琦覺得自己可能算不上一個特別好的老師，也教不了太多有用的知識，只是希望以后學生想起她的時候，會覺得，很幸運能遇見這樣的老師，也學到了一些做人的道理，這樣就夠了。

　　大概十八歲的林琦，向往的XZ就是這樣的吧，

　　這樣的自己，應該也會是十八歲的林琦喜歡的模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