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白日的喧囂，吵鬧都在這一刻停滯，耳邊只有打更人的敲鑼聲，戚顏和戚容面對面站著，戚顏身上還是白日的華服。

　　倆人不知是誰先有了動作，總之兩人一前一后走進了戚家祠堂，戚顏走近就看到戚錦的牌位，但面上并沒有半點震驚，仿佛早已習慣般，如同做了千百萬遍，走到蒲團前，跪下，接過戚容遞給自己的香，開口道，“阿娘我回來了，今日我做了一件事，本想在您牌位前嘮叨兩句，但想著您是最討厭嘮叨的，便不打擾您的清凈了，今日的事情您一定在天上都看到了，阿娘算計人心好累，可不算計就會失敗，舅舅說您最聰明想必您肯定是知道的，但阿娘我沒有遺傳您的心性，我覺得這世間公道與其苦苦等著老天做評判，不如我自己來?！?p>　　“阿娘我今日及笄了，這代表著我可以獨擋一面了您沒完成的事情我會努力做好，那人我與他試探多次，阿娘現在的我看不懂他，或許也永遠不會看懂他，可沒關系我只要達到我想要的就好?！逼蓊佇跣踹哆墩f了好多，多到似乎要把離開京都七年都沒有沖戚錦說過的話說完，戚容接過戚顏手中的香插上。

　　戚顏扯下腰間的玉佩，“阿娘舅舅說這玉佩是您新婚夜準備送給他的，可我覺得他不配所以我要了回來，這玉佩這么別致，又是您親手做的，我會日日把這塊玉佩戴在身上，永遠都不會忘了我身上的責任?！?p>　　說完戚顏重重地磕了三個頭，起身和戚容離開。

　　戚顏和戚容走出祠堂后，戚顏看著戚容的眼睛問道，“舅舅你這次怎么沒和阿娘說話？”

　　戚容抬手想向往常那般默默戚顏的頭發，可看到戚顏梳好的發髻和頭上的珠釵后，收了手，“舅舅昨晚已經說過了，今日就留給你了，我們珠珠真是長大了，今日做的很好。”

　　可戚顏卻搖了搖頭，眼中滿是失意，“可舅舅今日那人也來了，我和他每一次見面都是另一種樣子，我猜不透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他好像愛我阿娘但卻可以肆意利用，他明明把我過繼，但卻沒有把我移出皇室，給我封號封地，可這些明明之前一早就能做可偏偏在及笄這一天，舅舅我不相信他是這么多年才突然悔悟，他能做出在阿娘懷孕時與其他女子也有孕，如今對我肯定是發現我有其他價值。”

　　戚顏在腦海中一遍遍這么告誡自己，可自小缺失父愛母愛的他，哪怕那人做一點小小的奉獻，戚顏都會在腦海中回想萬千遍，一次次矛盾糾結，壓的她在夜晚久久不能入睡。

　　戚顏在戚錦的牌位前說的振振有詞，可她其實遠沒有自己想的狠心。

　　戚容知曉戚顏內心的糾結，看著戚顏眸中的痛苦適時開解道，“這邊是帝王之術，珠珠你要學的還有很多，帝王不能多情但也不能無情，要做到看似多情實則無情，才會敲打朝臣，震懾全國，帝王善用人也善于觀心，你母親就是不愿觀心只想以心換心，所以她遺憾離世，珠珠舅舅不想讓你步你母親的后塵，可是舅舅無法讓你徹底抽身，只能讓你保全自身，甚至只有你自己足夠強大，別人才無法左右你的生死和人生?！?p>　　戚容的想法她明白，幼時戚顏知道舅舅只想讓自己平安喜樂的長大，可是不論是自小帶毒一次次的藥浴還是解毒后旁人一次次的刺殺，都讓戚容恢復清醒，戚容其實遠沒有世人所說的清正，他在這世上血緣親人只剩戚顏，所以戚顏是他的底線，可事實殘酷，世間人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更遑論他人，所以他強迫戚顏習武，即便戚顏并覺得是強迫，戚容隨后又在戚顏八歲時送她參軍，這中間的心痛旁人無法體會，可戚容明白這樣戚顏才可能活下去。

　　戚顏看著微微顫抖的戚容，主動向小時候那般依賴的抱住戚容，親昵的撒嬌，“舅舅，別擔心，我長大了，你說的我都明白，放心我是您親自教出來的，我不會辜負您和阿娘所寄予我的希望?！?p>　　戚容微微點點頭，又補充道，“珠珠不論你怎么看待陛下，你可以不認同他的做法但是你要學會學習他的策略，帝王善蟄伏，今日以后你便要學會等待，你以為今日只有你自己看到陛下來了么？他既然來了就不是要讓你一人看到，今日策論鬧得這么大，各家家主都沒有向前說一句，不是因為你和太后，而是他們琢磨不住陛下親臨但又不露面的意思，你如今在城防營，城防營那幾個世家子弟的身份你肯定也明白，他們若不出意外都是家中繼承者，我的用意你可明白？”

　　戚顏明白的點頭。

　　戚顏腦海中始終回蕩著今日宣讀圣旨的情形，猶豫許久還是開口，“舅舅，他為何如此輕易的就同意開設女子恩科？”戚顏雖答應原綽盈舉辦策論談會，但結果她也沒有把握事情會向哪一面發展，可今日，那人仿佛早有預料，一步一步都算計的如此精準，簡直恐怖如斯。

　　戚容眼神深沉，面上縈繞復雜的神色，回道，“其實陛下從來不在乎朝臣是男是女，他只在乎能否集眾人之力，創造靖國盛世，無論男女，只要是能者便可，只不過隨著登上那權力之巔，曾經的理想目標也終究迷失了，沒人能徹底反抗權力帶來的誘惑，哪怕是意志在堅定的人?！?p>　　戚容說完深深的看了戚顏一眼，語氣中帶著鄭重，“所以珠珠，若有朝一日你也有了能去那巔峰的能力，記得別放權，在利益的熏陶下，無人想做傀儡。”

　　戚顏很聰明，她懂戚容的擔憂和囑托，所以立誓般說道，“戚顏立誓，若有朝一日，定不會重蹈覆轍。”至于是重蹈誰的覆轍，不過都是心知肚明罷了，在這一點，戚顏覺得自己果真比不過那位心狠，卻又不愧是為明君，他的確只辜負了一人罷了。

　　戚容欣慰的拍了拍戚顏的肩膀，見戚顏神色并未舒緩，又問道，“可還有疑心的？”

　　戚顏點頭，“那人久等帝位料事如神我理解，可為何今日那么多人無一質疑，甚至百姓中也無人議論。”

　　“這便是人性，其實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贊同一代代流傳下來的規矩，只是無人愿意做第一個出頭的，若有人號召，大家也都會心照不宣的默認?！?p>　　是啊，當今靖國女子多于男子，若不是心狠至極之人，也會希望自己的后代都有出頭之日。

　　兩人又待了一會兒，戚顏便向戚容告退，而戚容默默地看著戚顏走遠的身影，想著在祠堂和及笄禮戚顏一直帶著的同心玉佩，終究還是選擇了緘默。

　　一個人慢慢悠悠地走回桐院，剛走到房間門口，便看見戚婉早已等候在那，今日發生了太多事，戚顏也沒有注意到，從今日一早，戚婉的神情就不對。

　　戚婉看到戚顏回來，此時院中所有人都被戚婉打發走，只留下她和戚顏兩人，今日她心中有事不曾好好的打量過戚顏，現在仔細一看，心中倒少了些不舍多了些期待。

　　等戚顏走近，戚婉聽到戚顏問自己怎么守在這里，戚婉沒答，只是從袖子中拿出來一個東西伸手遞給戚顏，戚顏仔細一看是個小巧的袖箭，但樣式做的普通了些。

　　戚婉注視著戚顏，語氣中似是有些不舍，慢慢道，“這是我特意讓人做的，哪怕是戴在衣服外面都不會引人注目，里面的針我放了兩種毒，一種是不致命的，另一種是見血封喉的，這袖箭上左邊機關是不致命的，右邊便是那見血封喉的，解藥我也放在了房間，算是我送阿姐的生辰禮吧?！?p>　　隨后在戚顏茫然接過袖箭中，又沖她笑了笑，說道，“阿姐，生辰快樂，希望你一生順遂?！?p>　　戚婉從回京都后就不在叫她阿姐，戚顏細想戚婉這幾日的不對勁之處，之前的猜測好像得到了證實，但看著笑的眼中似盛滿形成的戚婉，戚顏上前抱住戚婉，像姐姐安慰妹妹那般，抱著戚婉，戚婉也回過神，把頭抵在戚顏的肩膀上，緊緊地抱住戚顏的腰身，而戚顏則慢慢的順著戚婉的背，此刻冬日的天氣也沒有那么冷了，好像萬物都在期待春天到來那般，倆人也在心中暗自期待著重逢。

　　第一次戚顏和戚婉睡在一塊，讓人卸了釵環衣物的束縛，像小姐妹談心那樣，戚顏問，“什么時候走？”

　　戚婉回道，“明日一早?！?p>　　氣氛突然靜謐下來，屋中的燭火照的屋里暖暖的，可倆人還是悄悄的紅了眼眶，從認識第一天起，倆人就再沒分開過，或許離別才是常態，天下中沒有不散的宴席。

　　戚顏緩了緩情緒，嗓音中帶了些啞，“戚婉，阿姐很高興你找到你要做的事，我也相信你能做到，承國那邊我雖鞭長莫及，但你拿著這個。”

　　戚顏拿出一個令牌遞給戚婉，“你既然叫我一聲阿姐，我也要擔得起你這句阿姐，這令牌是春風樓用來傳遞消息的，春風樓是安泠希的產業，在承國也有，你若是遇到難事拿著這個令牌，去春風樓，會有人幫你，也可隨時傳遞消息給我?！?p>　　戚婉接過，強壓下自己心中的難過，開口，“阿姐我如今在靖國有官職，我若一走了之...”

　　戚顏握住戚婉的手，打斷戚婉的顧慮，“你放心舅舅會安排好一切的，無人會察覺?！?p>　　戚婉點點頭，“阿姐，我其實知道我自己的名字，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尋我的身世，承國那邊也在找我，我母親當年給我留下了紙條寫著我的名字，如今母親的人找到我，阿姐我的真名叫萬愿，意為萬般皆如愿，我希望阿姐也如我一般萬般皆為你所愿?！?p>　　“我會的，我等你回來的那天，在承國不要逞強，記住在靖國你也有家人，我和整個戚家，包括盈盈和安泠希我們都是你的家人和朋友，活著回來！”

　　戚婉徹底撐不住，抱住戚顏就默默的流淚，卻還是死死的咬住嘴唇不愿意哭出聲，她也是個還沒及笄的姑娘，不管是入軍營還是回承國，她遠沒有外表那么冷靜自持，可是只有極度的冷靜才能看到生機，但這一晚容許她放肆這一次，只在戚顏面前放肆這一次，從今往后戚婉便就是萬愿。

　　翌日天還沒亮，戚婉，不萬愿就跟這一群帶著斗笠的人騎馬出了城，戚顏站在城墻上，戚明岑陪在他身旁，冷風吹亂戚顏的發絲，她靜靜地看著戚婉走遠，再次見面就是萬愿了。

　　戚顏握緊手中的袖箭，想著戚婉走時對她說，“阿姐！等我回來，下次見面別叫我萬愿，我是戚婉，你永遠的阿婉！”

　　戚明岑拍了拍戚顏，說，“別擔心，父親在承國也安排了人，按戚婉的心思手段不會出事的，她身份的事，父親以要給戚婉入戚家宗祠為借口，假裝安排戚婉回了老家，放心好了。”

　　戚顏點點頭，可話語中還是帶了些可惜遺憾，“今年的生辰，我無法陪她過了。”

　　太陽終會西沉，可也終會東升，我們都在等重逢時看見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