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弋依然是瑤華宮的常客,楚云沒有再進宮,她也沒有去過鄭太妃的住處。楚郁倒是興致勃勃,來了一次瑤華宮,聽說由于那次宮宴的表現,這么多年終于得到皇帝的認可,皇帝將年節的事宜交由他處理。至于忘憂,她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去看他,因為擔心之后的計劃會牽連到忘川。
再后來,就到了除夕。
宮中的煙花放了兩個時辰,各宮斷斷續續地,這一次只安排了家宴,所以人不算太多。楚云并沒有出席,聽宮人通傳應該是在鄭太妃宮里陪著過年。
“公主過年好。”
“過年好!”
楚郁說起宮中賜菜的舊禮,源家賜了一道四喜丸子,因其色、香、味俱全,寓意人生福、祿、壽、喜四大喜事。常用于宴席中的壓軸菜,以取其吉祥之意。這道菜原本是北方的名菜,現在卻成為京中最受歡迎的菜肴之一,而源家祖居就是北方的郯城。
年頭年尾,就這一次團圓飯,老皇帝還不忘旁敲側擊,自古權臣不好當,哪一個不是如屢薄冰。只是她想起了源霖,想起了蘇蘇和蘭兒他們,萬一哪天源家遭遇不測,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公主過年好。”
“過年好。”
家宴上人人都在祝福,她卻感受到在宮中從未有過的壓抑。看著皇帝和楚弋的笑臉,她不愿再虛與委蛇,于是找了個借口提前離席。
御花園的小徑,曲直幽長,偶爾經過一隊值夜的巡邏侍衛,詢問是否需要提燈送她回宮。幾盞宮燈照亮著腳下的路,夜空的云層掩遮著月光,她沿著小徑一直走到御花園的盡頭。
一間花房半敞開著,她打算歇歇腳,于是在花房門口坐了下來。這時忽然刮起一陣風,仿佛就從她的臉龐一閃而過,而后吹滅了左右的宮燈。下一瞬,房頂閃過幾個暗衛的影子,他們并不沒有靠近花房。
“咳……”
一聲低沉的咳嗽,盡管聲音很小,但周圍非常寂靜,所以她聽得一清二楚。暗衛不會平白無故經過此處。她起身站了起來,花房內似乎鉆進了一個漆黑的身影。
“哐當!”
這個身影碰到了花架,發出很輕微的聲響。她摸著暗淡的月光往里看了看,什么也沒有看清。大雪天又是夜黑風高,穿著夜行衣出現在皇宮,繞道來這花房,多半是為了躲開侍衛和暗影。她沒有進去,只是拉上了花房的門,接著就離開了。但愿他能借著黑夜的掩護平安出宮。
“公主。”
“凌風?你怎么來了?”
“宮人送信說公主獨自離席,太子殿下命屬下前來迎接公主。”
“走吧!”
聽聞皇宮的暗影耳聽八方,不知凌風有沒有察覺到花房的動靜。她慶幸地是那天在宮宴沒有與楚云相認,不然又要被楚弋拿出來大做文章。后來她才知道,之前脫口而出的那半個“楚”字,其實并非是凌風沒有聽見,只是他當時沒有回稟東宮,因此楚弋才沒有將女子與王府牽連到一起。
“忘憂公子住在何處?”
凌風:“在承興院。”
“近日宮中不太平,公主切莫再隨意走動。”
“怎么了?”
“宮中進了刺客。”
“什么時候?”
“宮宴晚上,太子殿下和公主出殿賞雪之時,影衛搜查過一遍,今日才發現刺客還在宮中。”
“是生死門?”
“公主最好不要打聽。”
凌風沒有否認。
皇宮戒備森嚴,專門挑宮宴人多忙亂時闖入,又在宮中隱藏了這么久,神不知鬼不覺,這倒也很像生死門的做派。
“帶我去承興院吧!”
“是。”
凌風領著她去了皇宮西側,承興院與太醫署隔了一道宮墻,幾位輪值的太醫正與川谷先生探討醫道,沒有過年的熱鬧,而忘憂在房間看書。
承興院的宮人對她的到來十分意外,對內大聲通報道:“公主殿下到……”
幾位太醫和川谷先生停了下來,起身相迎,“公主殿下千安。”
她也學著宮人的樣子,歡歡喜喜地道一句,“過年好。”
“公主過年好。”
老先生與幾位太醫興趣相投,才從太醫署回來,已經吃過年夜飯了。
太醫:“公主這么晚來,不知有何吩咐?”
凌風跟著進了大廳,像是剛才在檢查周圍的環境。
“我找忘憂。”
老先生:“在房間呢!”
在宮中這陣子,忘憂足不出門,除了老先生外,他沒有認識的人。比起她來,并不自在多少。她去了忘憂的房間,留下凌風在大廳等候。
“忘憂。”
“月兒來了。”
“過年好。”
“月兒過年好。”
她看了看房間,正擺著一桌菜,其中也有皇帝賜下的菜肴,是一道蓮藕蒸肉,用的盤子不同,所以一眼就看出來了。
“你還沒吃飯?”
“嗯。”
忘憂放下書,“月兒走了一路應該也快餓了,坐下來陪我再吃點?”
她點了點頭。
忘川也有一田荷塘,打理得很茂盛。婆婆有一回帶她從荷塘經過,在荷塘對面,她看見了忘憂的住處,幽雅恬靜。平生遠離喧囂的忘憂,何故要自困于宮中,此時她突然有些感慨,感慨置身迷局的自己,已然進退維谷。墜崖之說到底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一旦有了羈絆,她便無法從這迷局中抽身而退,遠走高飛。
“聽剛才老生生與幾位太醫交流,像是在研究皇帝的病情,并不樂觀。”
忘憂送來手帕,“擦擦手。”
“嗯。”
她接過手帕,“你們是不是暫時出不了宮了?”
忘憂沒有回答。
她將用過的手帕放到一旁,看著忘憂拿起已經擺好的碗筷,夾了菜過來。
“吃菜。”
“豌豆黃、栗子糕,膳房還給做了這些點心,看來你的待遇不錯。”
“比起月兒來,為師還是遠遠不及……”說完下一秒,忘憂才意識到說錯了話,不過他并沒有去糾正,拿起一塊點心遞了過來,“吃吧!”
“嗯。”
她吃得開心,也愛嘮起家常,“你還收過徒弟嗎?”
“收過。”
在忘川時,忘憂也曾玩笑地提起過一次讓她叫一聲師父。那位不見了的姑娘,看來是真的。從忘憂的表現來看,多半又是與她相像的姑娘,她這容貌不得不說還真是百搭。
“那她去哪了?”
“多半是貪玩迷了路,忘了回家吧!”
忘憂看起來很淡定,徒弟走丟了也不擔心,就像篤定人一定會回來。不過這也是好事,看不透想不開,豈不是要日日憂心。
“連翹她們呢?”
“回忘川了。”
“我忘了,這里是宮中,她們不便進來。如果你需要幫忙,就托人來瑤華宮。”
“嗯。”
忘憂笑了笑,說:“正好我想四處逛逛,月兒可愿意相陪?”
“好。”
忘憂:“這宮里畢竟不是久留之地,趁現在多走走,以后不一定還能來。”
“……”
她有些意外,就像被猜中了心思,但轉念一想,忘憂應該說的是和親之事,宮中消息傳得快,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件事。
“說的對!”
忘憂盛了一碗湯,遞了過來,“月兒嘗嘗,排骨湯。”
“好。”
一邊吃著年夜飯,一邊聊著天,這才像過節的樣子。中途老先生過來了一次,問忘憂拿了一本書就和幾位太醫探討去了。凌風在大廳烤火,怕他一個人太無聊,就送了一盤點心過去。
除夕夜,她在承興院呆到了很晚,守完歲就睡著了,最后還是凌風將她帶回去的,醒來時懷中還揣著壓歲錢,只知道是個完整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