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勁松緩緩地站了起來，激動地在屋里來回地踱著步，伸長了脖子，腦袋一頓一頓地像雞叨米似的，像是在思考沉吟又像是在機械地運動。然后，他踱步到林兮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氣急敗壞地說：“你終于挑明了。那我也打開窗戶，說幾句亮話：你知不知道，這幾年，你無處不在地高傲，時刻壓抑著我，提醒著我，欠你的。盡管我十分努力地賺錢，也發達了，可在你面前我還是找不到男人的自豪感。生活在你優越的陰影里，讓我喘氣都越來越不暢快，這真他媽的令人厭煩。我低頭干活，抬頭看天，就是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想要什么？我給你錢，你就輕描淡寫地收著，不給你，你也從來不主動找我要?？偸且桓备吒咴谏系貥幼?。我不知道該給你什么，才能讓你高興？怎么做？才能讓你佩服我、崇拜我。我總是覺得自己在討好你，高攀你，真他媽的累呀。恩惠能當飯吃嗎？驕傲能代替感情嗎？所以別總提過去，拿當初說事。老子現在不干了，不伺候了，你又能怎樣？我就是要任性地放飛自我，堅決地和你說拜拜，你又能把老子怎么樣？呵呵。”

　　林兮抬頭看著他，用一種仰視的角度，像是隨時可以拔劍躍起的樣子，呈現著一種反彈的力度，毫不示弱地說：“楚勁松，我一直都是這樣的，我的優越、我的高傲婚前婚后一直都存在。而且這只是自卑的心理在作祟，實際上也并非如此。在婚姻面前，我從來沒有高傲，更沒有刻意要求你做什么。我所要的始終都的是一份可以把握的感情，一種可以信賴的溫暖。是你沒有足夠的能力和智慧，面對過去和現實?，F在，你卻用背叛和出軌來證明自己的能力，平衡自己卑劣的心態。你不覺得這很幼稚可笑嗎？你不知道，真正的強者，從來不會用背叛和出軌來證明自己的實力嗎？真是，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我就是想變一變，就是想做回自己的主人，不再被你的恩惠套現，不再為你的驕傲買單，不在你的屋檐下低頭，不可以嗎？一切都在變，時代、環境都會變。我為什么就得一成不變？為什么不能翻身做主人？事已至此，廢話少說。如今，驕傲的你除了指責，最終的決定是什么？”楚勁松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地說。

　　屋內的燈光投射下來，氣氛有些殘骸般的無奈與破碎。林兮起身，關上了窗戶，把淅瀝瀝的雨聲及寒意擋在了窗外。她突然覺得：對這個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七年的枕邊人，自己幾乎并不了解。如同每晚仰望夜空也終歸對夜空一無所知。夢幻般的疲憊與煩悶無形的流動著，擠壓著林兮的心和眼睛。讓她的聲音也染上了幾分沙?。骸安皇遣豢梢宰儯膊皇遣豢梢噪x。只是我們當初畢竟是為了感情，無條件地走在了一起。又在同一個屋檐下，一起生活了七年，就是有問題、有矛盾、有想法，也應念著舊情，給對方一個時間，一個機會，坦然面對。就算最后離婚，也要能在陽光下坦蕩分明，理直氣壯，無愧于心。不能像你這樣，在對方親人有難的時候，落井下石，陰險算計，背后搞事。在對方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單方地武斷地做出決定，把對方逼入無可挽回的難堪境地。就如同，一個潦倒饑餓的人，從別人手里得了一個大餅卷肉，回頭卻硬要塞給人家一個變質長毛的硬饅頭一樣，而且還要強迫人家吃下去。還堂而皇之地把這種無恥行徑稱之為回報。這不僅是背叛，更是侮辱，是踐踏。小人手段，強盜行徑！”林兮痛心地用雙手揉了揉眼睛，然后，雙手抱頭，嘆息了一聲，堅硬地說：“也罷。既然這樣，多說無益，廢話少說。我的決定有兩點：第一、我同意離婚。第二、是你隱瞞、欺騙、背叛、出軌在先，你要對此事負全責。另外，我還有個硬性要求，只要答應這個要求，我就同意你離婚，并且分割房產的提議。”

　　“什么要求？”楚勁松急切地說。

　　“我需要大約半年的時間來調整、過度。我是名醫生，心理和身體不能起伏太大，畢竟我的工作是人命關天的。何況現在我媽的病情剛剛轉好，不能再受刺激。所以，我需要時間。再說，畢竟這不是件光彩的事，頭臉還是要顧及的，不能做得太突兀。親朋好友也要有個交代。這半年的時間內，你不許回家，也不要和我聯系。半年一到，我自會安排好一切，按照你的條件，辦理離婚手續。否則，破釜沉舟，后果自負?！绷仲鈶B度堅決地說。

　　楚勁松思索了片刻。惱怒而無奈地說：“好吧。退一步海闊天空，既然這樣，就依你吧?！?p>　　“好，談話結束了，也該謝客關門了。現在，就請你離開這里，馬上！我一刻也不愿意再看你這副小人得勢的嘴臉！”林兮咬著牙，聲音冰冷而低沉。

　　楚勁松斜覷了林兮一眼，走進臥室。轉眼就推出兩個大的行李箱。

　　“楚勁松，我以前怎么就沒發現你是這么優秀，這么高效率呢？”看著楚勁松推著兩個大行李箱出來，林兮的聲音里明顯地充滿了惱怒?！翱磥?，這早就準備好了。萬事齊備，只欠我這個東風了唄。真令在下佩服。好，那我就再給你送個禮物吧?！闭f著林兮轉身走進廚房。

　　“你想干什么？”楚勁松皺著眉頭有些不安。

　　林兮瞇縫著眼，手里把玩著一把細長的水果刀，遠遠地站著，戲謔中掩飾不住地惱怒：“作為你的前妻和醫生，我出于高尚的人道主義，送你幾句臨別箴言做禮物吧。雖然你外表高大健壯，但美中不足地是，與你的身材相比，你的腦袋太小了，明顯腦容量不夠，智商無處可存，抓緊時間去做個頭顱再造術吧。科學這么發達，花點錢給自己開個顱，增加點腦回路，還是不難辦到的。不過，雖然你腦袋小吧，但你脖子粗。這俗話說，脖子粗，不是老板就是伙夫。老板伙夫的身份成了你的硬傷，沒法治，你就湊著吧，這輩子注定的低俗。還有你那一口牙，太爛了，一點都不整齊。里出外進，犬牙交錯的，實在影響臉面，還是抽空去敲掉幾顆吧，那樣會整齊一些。還有你的那對耳朵，可能長倒個了，耳朵尖朝上，也太招風了，純屬一對耗子耳朵。嚴重地影響你整體風水，還是你自己得空時，用剪子把你耳朵上邊那個尖尖兒，剪掉吧。那樣有可能會再轉好運的。還有，你年紀輕輕地，腎腰子就有些衰竭了，導致不定期地陽痿。醫囑建議，長期服用偉哥，這藥不能停，否則，你的陽痿就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實了。還有你包皮過長，藏污納垢的，很不衛生，常常會引發炎癥，還是割掉吧，記得去醫院做，這活你自己干不了。我還知道：你有小金庫，公司兩本帳。偷稅漏稅之類的違規行為也是比比皆是。呵呵···你看，我實在是個長情念舊的人，臨別之時，我還盡職盡責地從里到外，從上到下，都給你開了良藥。現在，你就請走，快滾，不送！”林兮箭弩連發般的一口氣說完。解氣！

　　楚勁松一時瞠目結舌，站在那里，愣了片刻，不由地暴跳如雷：“林兮，你、你、你這個巫婆，賤人！你太惡毒了，太過分了！”他扔下箱子，青筋暴長，猛地向前走了兩步。但是，當他看到林兮手里兀自掂對、把玩的水果刀時，又生生忍地住了。他知道，林兮的手是拿慣了手術刀的。

　　“好男不跟女斗！有本事你還是趕快辦理離婚手續吧?！背潘蓯汉莺葜氐闪肆仲庖谎?。轉身推著行李箱摔門而出。

　　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林兮感到有點暈，腦袋昏昏沉沉的，卻想笑。一種神經質的空洞的笑好像從她身體的某個地方突然擠出來似的，在屋里的寂靜中回蕩，讓她感到遙遠而陌生。有什么東西好像突然浮現出來，毫無預兆，針扎般刺疼的感覺爬上了脊椎。

　　恍惚中，林兮找到一把剪子，一件一件地慢慢地剪開了身上的衣服。任由破碎的衣服從身上滑落。

　　踏著腳下破碎的衣服，林兮站在穿衣鏡前，神情嚴肅，甚至有些肅穆的看著自己，仿佛在審視一個陌生人。鏡中的女人身材挺拔而修長——長腿細腰。一張略長的鵝蛋臉上，額頭飽滿光潔，細長的眉毛下，一對鳳眼斜入鬢角，細直的鼻子下，仁中和唇弓的線條十分突出。

　　當初，這樣的她，和身高1米88的楚勁松站在一起，俊男靚女，一對璧人，不知吸引了多少艷羨和贊嘆。

　　柔和的燈光投射下來，照在她牛奶般白皙的皮膚上，仿佛受到了阻隔，在她身上回彈出一層淡淡的光暈。

　　林兮靜靜地看著自己，只是這樣，看著自己。

　　根本沒有辦法忍住眼淚——當這樣看著鏡中一身破碎的自己，她淚如泉涌。

　　淚水順著臉頰，流到了唇邊，流到了胸口，浸濕了襤褸的衣衫。白皙的肌膚上泛起了一陣粉紅，又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林兮知道，那是淚水和寒意的痕跡。

　　七年，從25歲到32歲，林兮想：我用了七年的時光，為了填補心中的那個洞，我也曾真心地投入了自己芬芳的青春，甚至無私地奉獻了錢財，把楚勁松這個沒錢、沒事業、沒前途的“三沒”青年，變成了一個有錢、有事業、有前途的“三有”精英?？墒?，自己卻要被迫從他手里，接過一杯悄然釀造的滿含怨懟的苦酒，一個浸染了背叛毒液的爛果。而且是在母親病重——這和痛苦而無奈的時刻。原來，生活經常會出現這樣的失誤和意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一種無所依附的痛苦，再次蔓延開來。

　　林兮感到渾身冰冷，筋疲力竭，癱倒在鏡子前面。冰涼的地板用堅硬和寒意回應著她的痛苦和眼淚，身體因為極度的不適反彈而起。在一種奇異的顫栗中，林兮猛然驚醒——如果我的生活要接受這樣無情的背叛和踐踏，那么生命還有什么是可以守護和珍重的呢？如果惡意和欲望釀造的惡行可以如此無情地摧殘我的善良和希望，那么奮斗前行的能量又是什么呢？如果現實注定要讓愛無所依，痛無所解，苦不堪言，那么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又在哪里？

　　不，不能這樣！

　　一種不可思議的勇氣和力量瞬間萌生，充滿了全身，林兮高傲地揚起頭，站在鏡前。用手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然后，她五指彎曲，用力一彈，把眼淚彈在了明亮的穿衣鏡上——彈在鏡子上的淚珠立刻含住了燈光，折射出亮晶晶的光點。有幾點淚珠順著鏡面滑下，模糊了鏡中的影像，呈現出一副彎曲、動感的畫面?！坝幸馑??！绷仲鈱︾R自語道。然后，她又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對著鏡子再彈，再抹淚……驀然發現，臉上的淚水早已沒了。不知何時，眼淚已被她玩弄在手中，化作莫名的興致，留在了鏡子上。那些淚珠折射著燈光，留下了一點點、一道道道痕跡，映射著鏡中自己的影像，像莫奈的畫一樣，呈現著光與影的動感。

　　林兮伸出修長的手指，撫摸著鏡面，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

　　“夜已深，淚水也干了。新的畫面出現了。我的畫面我來繪，我的生活我做主。一切都要把握在我的手中！我可以吃虧，但是不可以受欺辱。我要拿回屬于我的一切，我要讓渣男敗落成渣。而女人——智慧的女人，還要更堅強、更快活地活下去。天地如此靜穆，我可以大笑而且歌唱?！绷仲忄哉Z著。激昂的歌聲隨之由她嘴里發出：“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興趣，別流淚心酸，更不應該舍棄……哦～哦～～～”那歌聲含淚帶笑、婉轉低回，像長了翅膀似的，穿過午夜的寂靜，穿過窗外的霪雨，在初春乍暖還寒的夜空中回旋，回旋而且升騰。歌聲安慰了自己，也安慰了時光。即使路過的天使聽到了也會發出贊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