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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色長生錄

第二十五回 同是有情人,老來不相認

五色長生錄 衛漁1 16139 2019-09-27 08:58:06

  豈知那高矮二者面上雖不做聲色,但卻也是驚訝非常,均在心底想:“主公遣我二人夜闖郿塢之前,便已明言此行兇險異常。我二人同受主公之命,自然理會的其中含義——一來主公并無兵權,故而只能遣我二人冒險相救,并無后援;二來主公身在長安,久受董卓監視壓制,現在尚未到明槍真刀相斗之時,若是遣了大隊人馬強攻郿塢救人,豈不是要被董卓帳下眾人認出身份,壞了主公大事?既然決計不是主公所派,那究竟是何方人馬呢?”

  董卓頓了一頓,環視高矮二者,又道:“王方、牛輔聽令,速領本部人馬,代老夫剿了這幫小賊!”王方牛輔本就巴不得不再圍攻這周身古怪邪門的亂塵,此時聽董卓下令要自己前去外城解圍,忙不迭的領命。他二人聽刀劍聲越來越近,急急點了人馬,正要退下,卻見前院奔來一人。那人倒也奇怪,周身無傷,卻是跑一步跌一步,東搖西晃,猶如醉酒一般,只聽那人銳聲嘶喊道:“太師……有……有……”

  他話還未喊完,只見背后刀光一閃,已將他從頭到股,一劈為二。此人膽敢在內城中行兇,董卓帳下均是搶出門去,直往他奔去,但只瞧見來人那張滿是刀疤的兇臉,便不由得起了怯意,一個個在他身前三丈處停了,并不敢再上前一步。亂塵正昏昏然然間,卻覺得負著自己的矮者身子微微一顫,又聽身旁高者口中輕輕“咦”了一聲,忍不住抬眼瞧那來人。但見那人滿臉絡腮胡子,臉上、脖間、手臂皆是一道道縱橫溝壑的疤痕,手上更是提了一把血淋淋的鬼頭大刀,不由得一怔——此人面容如此熟悉,不正是當年張角師叔座下的大弟子張燕么!

  那張燕也已瞧見亂塵伏在矮者背上,臉上更是血色無多,霎時眉頭便是一緊,心中自是暗責:“哎呀,小姐知他有難,要我率眾星夜馳援,雖是一路狂奔猛趕,但也是來得遲了,這小子若是不活了,我可如何向小姐交代?”他正兀自沉吟間,聽身前有人喝道:“你是何人,膽敢私闖郿塢!”另一人道:“見到太師,還不拋下兵器,速速下跪!”第三人道:“單單跪下可不成,須得再磕九個響頭。”這三名衛士素來喜歡拍馬邀功,見那張燕仍是一言不發,第一人又道:“你這小賊可是怕了太師威嚴,怎的不說話了?”另一人應和道:“若是怕了,怎還不跪?”第三人笑道:“看來這小賊怕的傻了,連言語都是不敢了。”……他三人你一言我一語,似猢猻一般說了半晌,也不見張燕反應,以為他真是怕了,便互相使了個顏色,挺刀直劈張燕。

  說來也是奇怪,那三人大刀距離張燕尚還有兩丈遠,身子便如軟泥般癱了下來,倒在地上。那張燕這才嘿嘿一笑,身后晃出十余人來。那賈詡眼尖,已看出這十余人鼻中均是塞了棉丸,他一向心思縝密,情知這郿塢守衛眾多,僅憑如此數人便攻入內城來,定是用了毒煙毒霧一類的物事。他定睛又瞧,果然見到一縷縷幾不可見的黃煙漂了過來,當下便明白這張燕一直按兵不動,是在等著黃煙擴散,情急之下他大聲喊道:“大家速速掩住口鼻,這賊子施了毒煙!”

  眾人聽這賈詡一聲大叫,均慌了神,急忙伸出袖子來掩住口鼻,但那黃煙擴散甚速,毒性也是極強,不一會兒的工夫便放倒了一大片,饒是王方等人內力不差,這才可勉強抵御,但身子已是搖搖晃晃。那張燕眼見黃煙奏效,哈哈笑道:“董卓老賊,你當年攻破廣宗、縱兵屠城,戕害無辜百姓,可曾想過也有今日!待俺張燕取了你的狗頭來,祭我先師與一眾黃巾兄弟!”他殺念一起,手中鬼頭大刀翻起一個刀花,刀背上的釘環叮叮作響,撲頭蓋臉的劈向董卓。這一刀既沉且穩,顯然是張燕灌注全力,勢要取了董卓性命。可那董卓腦子轉得飛快,大手一抓,已從身邊攬過兩名侍女,對準了張燕刀勢來路,順手一擲,已將兩名侍女擲了出去。張燕并非俠義之人,見董卓擲人來擋,也不收刀,但聽得“啊……”的兩下尖聲慘叫,鬼頭大刀已將兩名侍女嗤嗤劈為兩半。經由這么一緩,張燕的刀勢自然慢了下來,那李儒借此良機躍到董卓臺階下,伸手在一根金柱上用力一拍,便聽嘩啦啦一聲,落下一層鋼欄下來,將他與董卓護在后殿。

  那張燕未曾料得這其中機關,不免惱羞成怒,抽刀往那鐵欄上猛劈數刀,但見火星四起,卻是奈何不得那鋼欄半分。

  忽聽得隱隱傳來一陣刀劍交擊、嘶喊之聲,過不多時,那喧嘩聲已傳到內殿。張燕心頭一驚,回頭一看,只見一名手下滿臉鮮血,奔將過來,已失了一條左臂,執刀的右手兀自不住流血,叫道:“張……張將軍,董賊勢眾,弟兄們守……守不住了,將軍快……快帶曹公子走了罷!”張燕驚道:“我帶了八百黑山弟兄來,這才不過片刻時辰,便就守不住了?”那人急道:“將軍快走罷,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那張燕情知這郿塢守衛眾多,僅憑己方數百人之力是萬萬不可抵擋的,那黃煙之毒也只是一時之計,其余守衛已有了戒備,眼下已反攻至此。自己雖恨董卓至骨,但若再是久留,非但不能救得亂塵,更要將這一眾弟兄皆折在這郿塢中了。他向來果斷,見高矮二者身上皆是有傷,順手一提,將亂塵負在自己背上,道:“兩位壯士,這便隨張某一起殺將出去罷!”

  他只一發話,手下群豪便齊聲喊聲,都要隨他沖往外殿。那高矮二者互相對望一眼,心頭俱是一熱,似已回到當年,那金戈鐵馬、席卷天下的豪邁光景。只聽那高者爆喝一聲,道:“兄弟們,隨我沖殺,這些王八蛋,殺得一個便賺的一個!”登時群人轟然答應,張燕嘴角一笑,已然猜出這高矮二者同為當年黃巾義士,不然不會互以兄弟相稱。倒是那矮者沉著冷靜,道:“且慢!弟兄們,此來救人要緊,大家只需護得亂塵公子周全的出得塢去,不可枉自魯莽的求死。”

  局勢危急,張燕也來不及細想這高矮二人身份,叫道:“說的不錯,弟兄們,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咱們只求突出重圍,卻也不須爭今日一時的快意!”當下持了鬼頭大刀,沖著趕進內城的侍衛們奔去。眾人齊聲吶喊,均隨在他身后一路沖殺。這郿塢內外城之間乃是狹長小道,郿塢守衛雖是勢眾,但一時間擁擠在小道中不得前行,而眾人在張燕、高矮二者這三名高手的率領下,在人潮中狂突亂殺,直殺的鮮血四濺,尸身高積。

  好不容易,張燕奔到小道盡頭,已遙遙望見郿塢外城的輪廓,便聽得一陣嗤嗤急響,正對面數隊弓箭手已發了一陣箭雨,呼嘯而至。他大刀亂舞,橫拍豎挑,直舞得水泄不通,將迎面射來的利箭一一打翻,腳下絲毫不停,往前直沖。忽聽得身后有數人悶哼一聲,他回頭一看,這才發覺他帶來的弟兄已是死的一個不剩,而那高矮二者,也是肩頭、大腿各中了數箭,已是強忍著傷痛蹣跚而行。張燕心中又怒又恨,說道:“他奶奶的,俺老張和你們拼了!”那矮者陡然躍起,卻是用左肩替他擋了一只利箭,只聽他咬牙道:“張兄弟,莫要意氣用事……你帶來了亂塵公子快走,這里……由我們兩人擋著!”

  男兒有淚不輕彈,任那張燕平日里豪邁粗獷,此時也忍不住眼眶泛紅。這時又有一波弓箭手趕到,不住的拉弓扯弦,那羽箭如漫天飛蝗般攢射而至。張燕武功再高,又怎能從這箭雨中逃生?黑白矮者見情勢危急,也不顧自身生死,口中不住怒吼,攔在張燕身前,躍往那隊弓箭手,直欲用肉身做墻,殺散這些箭手,好替張燕緩得片刻生機。

  張燕見這高矮二人殺身就義,心情更是悲憤,有心去救,但如何救得?眼見高矮二人便要倒在箭雨中,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從外殿竄來,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似是有一片輕紗飄過,眨眼后哪里還有半支弓箭?但見一人擋在高矮二者身前,那人身著寬大的夜行黑衣,面上更是帶著一張丑陋猙獰的鬼臉面具。郿塢眾人這才發現,方才所發的弓箭,盡數堆在他的腳下。

  張燕見來了此人,面上不由大喜,心道:“咱們今日有救了!”那郿塢眾人卻不識得此人,一名將校令旗一揚,那隊弓箭手便已拉弓再射,那人冷冷哼了一聲,眾弓手又覺黑影一閃,眼前一花,這一次回過神來,卻見利箭均已反轉插在自己心口。

  要知這隊弓箭手足有百人,此人在這眨眼之間,便已攬箭入手、倒刺殺人,如有百手一般,郿塢中人何曾見過如此之快的身法神技?正發愣間,卻見那人從張燕背上提過亂塵,喝了一聲:“走!”

  他也不待張燕三人答話,已自顧往人群中走去。郿塢守衛哪里肯容他走脫了?更是發箭來射,但見那人將袖子卷了,信手揮灑,只聽咄咄咄咄的響聲連成一片,將那些長箭盡數擋開,更是隨手反擲,只不過片刻工夫,他已背著亂塵闖過箭陣,四下里的守衛更是在這頃刻間紛紛中箭倒地。

  郿塢守衛何曾見過這般神技?一時間又驚又怕,只敢遠遠的圍住,口中不住喝罵。張燕等人也緩過神來,發一聲低吼,隨著這鬼臉怪客直撲入人群之中。亂塵此時半昏半醒,只聞得一陣陣淡雅的幽香,這才發覺身下已換了另一人,那淡淡幽香便是由那人所發,他忍不住低頭細瞧身下那人,只見他身材瘦削,周身籠在那團黑紗內,臉上帶著一張鬼臉面具,亂塵心中一喜,想到她便是那日在徐州郊外生死與共的少女。此時這少女出招攻敵之間,不經意的露出如雪一般的脖頸與如藕一般的手臂,只聽她輕輕喘息,吐氣如蘭,芳氣滿懷。亂塵歡喜之余又有些擔心:“這位姑娘福人福報,總算沒被那張闿給害了……不過她也是好生奇怪,明明是個婉約少女,卻要做這鬼臉打扮,生怕他人瞧見了似的。她眼下所使的武功招數與我同屬天書一脈,雖不如我的雍正平和,但于霸道剛猛之處遠甚,會不是是張角師叔座下的弟子?若真是如此,又怎會將天書武功修成如此地步,直與道家中庸無為之法背道而馳?可若不是,這世間又有何家女子能會這天書武學?”

  那少女卻不知道亂塵已然醒轉,強攻殺敵的空隙,仍是不時伸手扶住背后的亂塵。但見一波波長矛齊投、羽箭亂射,那少女僅憑一雙空手,猶如千手觀音一般,使得精妙擒殺之法,在人群中穿梭如燕。她手上勁力甚猛,每出一招,總要引發風雷貫耳之聲,內力所貫處,眾守衛不是骨骼碎裂便是身首異處。那少女便背著亂塵在這血肉橫飛的地獄中疾行,身在她前方的眾衛士越戰越寒,一來怕了她威猛無儔的掌力,二來只覺此人身法飄忽,時東時西,竟似騰云駕霧、足不沾地,加之她臉上的鬼臉面具甚是猙獰,當真是有如地獄的惡鬼一般。

  不多時,他五人已殺到郿塢門前,但聞一片哀嚎聲、咒罵聲、呻吟聲、叫喚聲,地下東一堆,西一片,盡是尸首與鮮血。

  此時天已大亮,那明亮陽光照在郿塢緊閉的郿塢大門上,門前更有一排排鐵甲衛士,各個左手牽著一條獵狗,右手提著大刀;而那郿塢墻廓上,更是一排排蹲著長弓手與投矛手。見到亂塵一行已闖將過來,齊聲的大喊“殺”字,威勢震天,直如沙場臨敵一般。亂塵心頭一震——這一幫人已不是尋常的兵士,倒更像一支武林中人組成的軍隊,單以此時的氣勢來看,要比自己在陳留時見過的袁紹精衛還要厲害!此時東自滎陽一線,西至陳倉、散關一帶盡是董卓勢力范圍,這董卓果然厲害,竟豪取關中武林人士、豢養兇猛獵犬,組成這鐵甲軍團。

  那些獵犬吐著長長的舌頭,不住狂吠,露出獵殺前的狂躁興奮,只待鐵甲衛士松開韁繩,便要上前撕咬。如此陣仗,以亂塵武功之高都露出驚怯之意,張燕等人臉色更是劇變,那少女感覺到亂塵身子輕輕一震,雖未回頭,但伸手輕輕在亂塵后背撫拍,柔聲道:“公子放心,有我在……無論人是狗,沒有一個能動你!”

  她身法極快,各人都沒看清她如何過來,但見她一伸手,已抄過一把樸刀,轉眼間,已沒入了獵犬與鐵甲衛士中。一時間,只聽人嘶狗吠,不斷有鐵甲崩裂之聲,她雖殺的興起,可這郿塢守衛實在太多。她心知不能戀戰,忽然伸出手來,已將張燕提起,遠遠的擲出郿塢外,身形一晃,避開了數把長戟,又躍到高矮二者身邊,左右雙手一手一個,腳下一擰,人已在城墻上如履平地般向上竄奔,那墻廓上面雖有諸多長弓手、投矛手,但又怎奈她如妖魅一樣的身法和厲鬼一般的內力?

  不多時,她已躍至城廓之頂,也不待轉身,雙手呼呼連拍出一十八掌,直以排山倒海的內力打出一道氣墻,這才向塢外飛躍。此時陽光更亮,春日的陽光懶洋洋的灑將下來,如金粉一般涂在活人、死尸身上,亂塵伏在她身上,身在半空,居高臨下向下望去,只覺刺眼難當。

  眾衛士待得驚覺、洞開郿塢大門追出時,已只能見到亂塵一行五人的背影。各人面面相覷,相對默然無語,但見遠處黃沙翻飛,亂塵等人已是漸奔漸遠,再也追不上了。

  過了良久,牛輔等人才解了毒性,那董卓方長吁了一口氣,道:“想不到這小賊如此了得,竟有這般厲害的同伙相助。”李儒道:“太師,你可記得這持刀的莽漢?”董卓先是一訝,旋即便知曉他話中之意,道:“當年老夫領兵剿匪,攻廣宗、除黃巾,可真痛快的緊。這人口稱張燕,定是黃巾余黨無疑。哼,老夫當年下令屠城,便是要斬草除根以絕后患,沒想到卻被此賊逃了!”李儒又道:“傳位當年張角從軍中擇健者授徒,傳了“蒼黃真氣”內力修習之法,其中矯者便號稱十大護法,這張燕便是大護法;而那高矮二者的武功路數,一是鷹爪門、一是海沙派,當是老二周倉,老六裴元紹……”賈詡訝道:“周倉、裴元紹二人不是王允的護府侍衛統領么?”

  他話還未說完,董卓已然震怒,大聲罵道:“好你個王允!老夫自進京以來,一向待你不薄,加官進爵、封侯賜邸,便是敬你為托孤元老,更知你有經國之才,這才極力拉攏。你不思圖報,卻派這兩小賊夜闖郿塢,與老夫作對!”他盛怒之下,直要下令擒拿王允,可轉思便想:“那王允乃是清流之首、更是漢室巨擎,此時若是拿了他,便是公然與天下士子做對,自己既有蠶食漢室之策,定然需要士人協助治國,現在若是魯莽行事,招致清流士人反抗,豈不是重蹈那新朝王莽的覆轍?可我一向鐵腕治政,這王允公然搗亂,我若不拿他問罪,損了老夫威名不說,若帳下將領依葫蘆畫瓢,也學他這般犯上作亂,老夫霸業如何可成?”

  那李儒久侍董卓,善于察言觀色,見董卓面上陰晴不定,心中早已猜知,便上前道:“太師,現在我們雖是兵強馬壯,但終是根基不足,在外更有袁紹曹操一眾宵小未平。那王允老賊自是奸猾當誅,但一無兵馬、二無實權,只不過跳梁小丑,暫且留得他的狗頭,待咱們剪除了袁紹一干亂黨再殺也是不遲。”

  董卓正沉吟不語間,卻聽王方道:“軍師所言極是。王允之事尚可押后,可今日亂塵大鬧郿塢,若是任由他們逃了,傳了出去,豈不是損了我西涼軍威?”他頓了一頓,面朝李儒,又道:“想來此間計策也是軍師所布,說什么誘敵之計、萬無一失,現在可好,廢了這么多工夫、死了這么多兵士,好一個萬無一失!”他素來與李儒不和,但平日里隱忍不發,今日好不容易尋著這個由頭,總要借機生事,在董卓面前要李儒難堪。

  那李儒冷冷哼了一聲,也不答話。而那張繡此時已經悠悠醒轉,望了許久叔父張濟的尸身,又與賈詡對視了一陣,泣聲說道:“太師,叔父一向待我如子,今日命喪亂塵小賊之手,屬下肯請太師允命,讓我領了帳下騎兵,將那賊子擒來生剜了心肝,好祭我叔父在天之靈!”

  那樊稠卻幸災樂禍道:“萬萬不可!張兄弟,你方才暈了過去,可知那鬼臉怪人的厲害?你若是這樣追去,怕是接不了一招,便要下黃泉陪侍你叔父去了。嘿嘿,我與你交情不差,若是你叔侄二人同做法場,我難免要破費出了那雙倍份子錢,可是大大不妥了!”他此言一出,張繡、賈詡二人旋即大怒,直要破口大罵。好在李儒理智,攔住了張繡,勸道:“張將軍切莫急躁,亂塵小賊已中了那斷膽劇毒,定是熬不過今日午時。他既必死,自然報了你叔父之仇,你又何必多求損傷,送與那鬼臉怪人手中,白白失了自己與一干兄弟性命?”

  張繡咬牙道:“殺親之仇,焉能不報?我若不能親手手刃此賊,怎可告慰叔父英靈!”

  他見董卓唔了一聲,卻是久不答話,一跺腳,拉了賈詡,便要走出大殿。那董卓這才發話道:“你叔父隨我東征西討已有數十年,這其間獻計出力、建功無數,今日之事,他欲為鏟除老夫禍害,竟殺身成仁、招致身死,老夫很承他的情。這樣罷,我便撥你一千驃騎,再差牛輔、樊稠、李傕、郭汜、董越、董璜、徐榮七人各領私兵,從旁相助,將那一眾賊子抓了回來祭奠你叔父。”

  牛輔、樊稠二人原本幸災樂禍,要激怒那張繡前去送了性命,沒想到董卓突發此令,反倒把自己牽連了進去,但軍令如山,他二人只得齊聲應諾。

  不多時,李傕、郭汜、董越、董璜四人已得了傳令兵號令前來領命,四人在在金門處對著董卓便是遙遙三跪,這才走進殿來。董卓見李傕肩上停著一只似鷹非鷹的白羽大鳥,說他似鷹,是因那鉤吻利爪,說它非鷹,卻是因體型更大,且目光銳利陰冷更甚于老鷹,不免好奇,問道:“這是什么鳥,老夫怎么從未見過?”李傕見董卓也對這鳥兒感興趣,不免有些得意,更為愛憐地捋著那鳥兒勃發的羽毛,道:“啟稟太師,此鳥乃是前些時候那些邪馬臺國的客人送給屬下的,名喚虎頭海雕,據說夜能視物,嗅覺也是不錯,再狡猾的野兔都逃不過此鳥!我聽聞太師要我等捉拿賊子,便想到此物之妙,這就帶了過來。”

  董卓微微一笑,道:“老夫這郿塢遠處荒地,逃走之路四通八達,要捉拿賊子極為不便,你這鳥兒只有一頭,要尋得賊子怕也不易。”李傕道:“亂塵小賊在關中一地并無親人,而且身中劇毒,唯有去尋他大師哥呂布以內力療傷逼毒。屬下斗膽猜測,他定是往東徑直去了長安城!”

  李儒眉頭微皺,道:“將軍說的很有道理。但他去長安不假,怕不會徑直奔趕,向來那小賊為防我等狙殺而另辟蹊徑,很有可能過黃河北上,取道扶風、咸陽一線,再經咸陽南渡黃河,便可入得長安。”

  那牛輔道:“軍師果然足智多謀,難怪太師偏愛有加。聽聞軍師更是轄有五百邪馬臺國忍者,各個精通追蹤狙殺之事,如此說來,不妨軍師率了精兵取道雍北,尋那賊子蛛絲馬跡,而我等徑直往東追趕?”

  “好主意!”郭汜偷偷舉目瞥了董卓一眼,見他臉上神色并無變化,這才附和道:“兵分兩路,我們領兵東去,軍師率眾北進,想來軍師素有大智,定能取了頭功。”

  那李儒知道郭汜等人借機生事,只是輕輕冷哼,不置可否。董卓卻當做不知道一般,漠聲道:“那便如此,你們速速領兵去了!”

  李傕對董卓恭聲道:“那我還要打攪太師這郿塢的清凈,帶這只鳥兒在大殿中聞聞轉轉。”

  董卓點點頭:“速察速離,切勿讓你這野鳥攪了老夫的脂粉香氣。”他似忽然想起什么,將李儒換至自己身邊,低聲道:“此去一行,你見機行事,切勿逞強……對了,這段時間關東那邊沒什么大事就不要來攪了老夫清凈,老夫倒想看看這小子到底有什么通天之能!”

  那李儒微微彎腰以示明曉了董卓的意思,眾人亦是畢恭畢敬地向董卓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禮后,這才出了大殿。

  方出得大殿,便有騎兵探子回報,說亂塵一行先是騎馬,自郿塢取道雍北,到達黃河后又雇船北上扶風,似是直奔咸陽。果然與李儒方才所猜的分毫不差。李儒面帶得色,笑道:“亂塵小賊狡獪過人,定然不是諸位所想到的那般淺薄,不然李某也不會如此嫉恨于他。各位再好好想想,在虎牢一戰中,能在關東聯軍大敗之際,單槍匹馬要求與呂布單挑,雖是被擒,但也使呂布內息受創,這種智慧、這等膽量、這等武功,敢問天下間又有幾人能夠做到?還有,在下可透露一點風聲,太師方才在我耳邊低語,便是言說最想要的是他的人,取他頭顱反倒是不得以之選,畢竟明知有這么一個厲害人物活在這世間,偏偏又不能為其所用,還不如毀滅他,至少可以保證其他諸侯也用不了他!”

  李儒見眾人面上均帶疑惑神色,繼續說道:“李某雖然嫉恨此人,但絲毫也不想殺他,只要……”

  “只要他肯歸順太師,”賈詡怔怔言聲道,“軍師果然大量,連傷目這等大仇都肯坦然放下,真不枉太師對軍師偏愛有加。”張繡本就心痛叔父之死,卻聽賈詡開口夸贊李儒,不免更是傷心。可賈詡著話卻是另有含義,李傕、郭汜這些鬼精的人物自然能聽出其中的隱諱,想他李儒這些年一直春風得意,心中暗自也嘆賈詡“贊”得痛快。

  那李儒狠狠瞪了賈詡一眼,又不好發作,硬是從牙間擠出話來:“好像現在不是談論這個的時候,各自還是關心下眼前的事情罷!”

  時間緊迫,眾人均知若是走脫了亂塵,董卓定要怪罪,況且張繡悲憤攻心,遂不再多逞口舌之快,即刻點了手下得力的將校,直撲咸陽。眾人皆是西涼駿馬,但見塵煙滾滾、兵戈耀日,疾馳了兩三個時辰,便又有前方探子回報,亂塵一行居然去了咸陽城中最為繁華熱鬧的富庶處,更是藏身在“阿房樓”這座咸陽名棧之中。昔年西楚霸王項羽縱火焚燒咸陽秦宮,倒也沒董卓焚燒洛陽般燒得干凈,歷經西東兩漢三百多年,原來宮殿的地方倒是修繕出了連同阿房樓、孟姜城、扶蘇宮這等龐然大家在內的奢華富庶之區。

  眾人不免又是快馬加鞭,趕到阿房樓時,正是正午,大街上的行人遠遠的見了這一眾彪軍疾馳而來,早已避的遠遠的,有幾個避之不及的,當場便挨了幾下鞭子,直抽的皮開肉綻;更有倒霉的,被馬鞭裹入亂軍中,生生在奔騰的馬蹄下踩成肉泥。住得起那阿房樓的,非富即貴,故而這客棧老板平日里也不怕軍痞搗亂,在賬房里聽伙計說外面來人硬闖,他正要發作,但只一探出頭去,便遠遠的瞧見張繡、賈詡也在其中。須知張濟乃為雍州刺史,都檢雍州諸事,州府治所便是咸陽,故而張繡、賈詡二人一為咸陽令、一為奏事掾史,各督文武群吏,這老板精于人情世故,立刻喝住護店的武丁,而他自己當場就從賬房后門溜出樓去。

  諸人還未下得馬來,立刻就有帳下軍校迎上來稟報道:“賊子們就在三樓東首廂房!”不待張繡吩咐,一眾軍士已是四下散開,張弓控弦、牽犬布壕,直將阿房樓里里圍了個水泄不通。那張繡急于報仇,方進大殿,便躍身撲向二樓,卻被賈詡一把攔住,他幾番掙脫,終是被賈詡環腰死死抱住。

  那王方陰陽怪氣的說:“素聞賈先生膽識過人,怎的今日連個中毒的小子都怕了?”牛輔亦道:“看來坊間傳言多有不實之處啊。”

  正在氣頭上的張繡聽到這話,更是怒目暴瞪,手按劍柄,惡狠狠地道:“兀那狗賊,我叔父與你們同僚一場,你們不念彼此間的交情便是罷了,卻仍在這里惡語相向,我張繡今日先殺了你們兩個,再取那小子性命!”賈詡知他情緒激動,更是緊緊抱住他不肯放松,張繡一對滿是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賈詡,恨恨地道:“賈詡,叔父一向待你若子,今日他命喪賊子之手,你非但不思圖報,反而三番四次的阻我報仇,難道真要我與你斷絕兄弟之情么?”

  賈詡目中滿是悲色,一字一句的說道:“哥哥,主公待我賈詡恩重如山,我又怎會豬狗不如?殺父之仇,一定要報;但君子報仇,豈能急于一時?你可曾想過,亂塵這小賊文武雙全,這種情形下常人都知道應躲到深山密林里避毒療傷,他如此聰慧,卻似故意露出行蹤,生怕我們不知一般,你不覺得這其中古怪蹊蹺么?”他此話一出,眾人心中均是暗暗稱是,心想好在自己沒有心急求功,不然便要中了亂塵詭計,戒備之心更甚。

  徐榮點頭道:“賈詡所言不差,咱們還是小心行事的好。”豈知那李儒忽然開口喝道:“區區小賊,諸位還這般畏首畏尾,若傳了出去,豈不壞了太師名聲?!”李儒此言一出,才稍稍安寧下來的眾人臉上難免有些掛不住。那賈詡腦子轉的飛快,心想:李儒號稱董卓軍中第一智者,倒真有些本事,并不是枉有虛名之輩,怎的今天說這般不著調的大話?更似要挑撥離間一般,難道是?……是了,定是如此!”想到此節,他心中咯噔一愣,但此間此處容不得他當場明言,只盼張繡能稍有理智,悟出其用心的險惡處。豈知那張繡已如一頭犟驢,忿忿瞪了李儒一眼,拿劍斬那賈詡,賈詡環抱不住,只得被他掙出,只聽張繡口中罵道:“好,你們怕死,我張繡可不怕死!”

  王方牛輔幾人對望一眼,目光里居然隱隱帶著幸災樂禍之意,只見領頭的李傕微微點頭,便各自揮手讓自己手下盡數退開,任那張繡一行登樓。

  張繡只奔了數個階梯,卻突然如木頭人一般愣住了。

  “倚門聽風雨,淡看江湖路——”眾人循聲望去,卻見那東首廂房豁然洞開,有人施施然從房中走出,那人面若冠玉、英額劍眉,更是斜負著一把漆黑骨劍,不是亂塵又能是何人?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那張繡哇哇叫著便領兵沖了上去,亂塵卻是不躲不避,直待眾人長劍闊刀攻在面前,這才輕輕一躍,躍到一樓大殿中來,張繡一擊不成,又從樓上躍下,亂塵這才似如夢方醒,重重嘆了一聲,身子在張繡等人的疾風驟雨圍攻下蹁躚如燕,口中悠悠吟道:“殘燭照空堂……白發難成妝。”

  其余諸人更是驚疑不定,面面相覷,這亂塵不是身中劇毒,怎的還能熬到現在,更似完好無損一般?這變故來得太是突然,諸人楞在原地,反而不知該如何應付,大廳中一時除了張繡一伙口中喝罵不止之外,其余諸人一言不發。

  “糟了,中計了!”賈詡突然發話道:“大哥,快快停手!咱們中計了!”賈詡話音剛落,李儒心中一驚:“這賈詡果然了得!居然猜出這是誘敵之計……不妙,不知我與太師的計謀可被他識破?”

  那張繡手上劍法不緩,嘴中喝道:“文和,你今日怎么了!腦袋可是糊涂了!”賈詡急道:“他是假的!當是那鬼臉怪人所扮!”豈知亂塵道:“哼,我亂塵武功蓋世,天下又有何人能假扮得我?”他此言一出,身形陡快,一改方才那般閑云野鶴的姿態,但見身影如虹、劍光翻飛,他那玄黑骨劍大開大闔,有如野火燎原,一劍一個,登時便連殺了數人,只聽他又道:“張繡,我殺你叔父、辱你主公,你今日若不殺我,便是不忠不孝。”賈詡更是確信自己心中所想,看出此人是要引火燒身,欲要上前阻攔張繡,可亂塵以無狀六劍聞名天下,端的是神妙無方、奇詭霸道,他縱是有心要救,也絕無可能在亂塵的劍光中前進半步。

  眼見亂塵劍法越使越急,將身子籠在那劍影黑光中,有如黑龍般在人群之中穿梭殺伐,張繡所率部眾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只不過盞茶功夫,張繡身邊只剩下數十人苦苦支撐,眼看快撐不住了。

  無奈之下,賈詡只得道:“諸位將軍,太師遣你等前來,是要相助我們。若是我們戰死,到時候責罰下來,你們絕逃不了干系。”李傕郭汜等人相互對望,皆見對方臉上擺著不愿之色,心中難以決斷:若真要上前相斗,免不了損兵折將。這亂塵此時武功之高、劍法之厲,遠甚郿塢之時,若呂布在場,怕也無法匹敵。自己若是貿然沖上,無異于飛蛾撲火,送死而已。可大家同侍一主,若當真見死不救,將這層臉撕破了,董卓面前可當真無法交代了。

  只聽郭汜恨恨地道:“兄弟們,這小子只有一人,我們便一齊同上,將他砍成肉泥!”話語方畢,他便領了手下諸將殺進戰圈,可亂塵已是殺的興起,李傕的人馬殺進戰圈中,無異羊入虎口,只片刻工夫,便新添了不少亡魂。

  李傕曾在隱龍小樓見過亂塵神技,本就對亂塵多有畏懼,此時見好友郭汜已然動手,自己心中仍是一萬個不愿,額頭上青筋暴綻、冷汗直流,抬眼轉看其余諸人。只見王方臉色煞白;董璜董越兄弟二人均似木人般呆立;牛輔雙手直顫;樊稠更是戰戰兢兢,見李傕望向自己,一不小心,竟將手中利劍落到地上;最后他將目光投到徐榮身上,那徐榮平日里素愛逞強,此時竟躲在眾人最后,一語不發。倒是那李儒道:“無狀六劍,無狀無形;空而不空,得而不得。你劍法雖然絕頂,但殺心太森、戾氣太重,與道家的無為通達背道而馳,你這決計不是無狀六劍。所以你也決計不是曹亂塵!”

  亂塵手上劍勢不減,悠然一笑道:“好你個李儒,武功雖然不行,見識倒也不差,居然懂得我道家奧理。”李儒嘿嘿一笑,到:“好說。聽聞曹亂塵一身武功來自《太平要術》三卷天書,閣下這劍法雖不是無狀六劍,但也是世間罕有,當也是得自天書。而閣下武功之高,更勝過亂塵、呂布二人。”亂塵冷冷哼了一聲,道:“呂布是個什么東西?怎及得上我曹亂塵萬分之一,我曹亂塵才是天下第一!”

  李儒又笑:“前輩,你武功既高,何必借那小子名聲?你自郿塢中救他出來,可惜他身中劇毒,需尋得一處偏靜處療傷逼毒,苦于我大軍追趕,前輩這才以邪馬臺易容術,假扮那曹亂塵,更是故意露出行蹤,引得我們北上咸陽,為的便是多耗時辰,好讓那亂塵多撐一刻?”

  亂塵手腕輕抖,長劍連顫三十六個劍花,一連刺中三十六人的喉嚨,身子翩翩一飄一劃,已退到戰圈外,方才被他劍尖刺中的三十六人這才喉嚨爆裂、委頓在地,只見他微微點頭道:“李儒,論眼識、論機智,你果然不枉毒士之名,難怪董卓那么欣賞你!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抬手一掌,只聽啪的一聲脆響,掌力便輕拍拍的擊在他身后的粉墻上,與此同時,聽到阿房樓外有數人齊齊發出慘呼聲,眾人正疑惑間,卻見那粉墻寸寸皸裂,繼而轟隆一聲巨響,那一面粉墻便整個的酥了般,破開了一個大洞。外面的寒風頓時從那大洞中灌進阿房樓大廳內,直將濃烈的血腥氣卷進眾人鼻喉。

  他這一掌看似輕柔軟綿,但實際罡堅勝鐵,掌力層疊如海、廣闊似穹,將數層青磚壘制的粉墻震酥之后,絲毫不減威勢,將圍在樓外的兵士震死。如此掌力,直把李儒一眾驚的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那張繡一心要殺亂塵,此時見他神技至廝,也是驚下滿頭冷汗來。

  只聽那人冷笑道:“我曹亂塵武功卓絕,放眼天下,何人可擋?區區小毒,我自可解得!”他頓了一頓,環眼四顧,眾人只覺他這眼神銳利如鷹,教人不敢直視,只聽他又道:“爾等烏合之眾,殺之如捏螻蟻!”

  李儒情知亂塵性格寬仁敦厚,待人接物總是彬彬有禮,斷然不似此人這般暴戾嗜殺、狂妄自大,猜他故意行的是拖延之法,不一時,心中便有了計較,他上前彎腰拱手道:“我們狗眼不識泰山,還望曹公子恕罪則個。”他如此一舉,非但眾人不知其意,連那人都不免心中一怔,但聽李儒又道:“公子既是不言,便當是大人大量,就此饒過了我們性命。我們當速速回家閉門思過,這便就此告辭罷。”他話堪堪說完,身子已向后飛縱而去,直落在阿房樓外的一匹駿馬背上,揚手一拍馬股,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

  圍攻亂塵的十人之中,李儒最得董卓寵信,官位也是最高,此次行動名義上雖為張繡為主,但眾將實際上事事聽命于李儒。眾將均知這李儒奸詭狡詐,他如此做法斷然不是臨場怯敵,定然大有深意。李傕、郭汜二人向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旋即帶了帳下兵士去追那李儒。董璜陰陰地打量亂塵片刻,對董越道:“弟弟,我們走!”牛輔則皮笑肉不笑地拍拍張繡肩頭道:“張兄,非是我們不幫你,只是曹公子武功著實太高,連軍師都已知難而退了,做兄弟的自然不好違命才是。”徐榮顯然有些不快,但見眾人如此,也只得悻悻的撤了人馬。樊稠一向缺少主見,也跟著徐榮出了阿房樓。

  那張繡一心要報仇,但駭于亂塵武功,愣在原地。那賈詡情知多留無益,附在張繡耳邊,悄聲道:“大哥,我們軍下兵士已是十死九傷,那李儒狗賊卻帶頭跑了。大丈夫能伸能屈,徒死無益。況且此人十有八九不是那曹亂塵……大哥,我們還是撤罷。”那張繡一向信任賈詡,但心中對亂塵確實憤恨的緊了,恨恨地瞪著那人良久,眼中噙滿淚水,這才忿然摔袖出門。

  眨眼間,阿房樓已是人去樓空,寒風從破洞中闖進大廳,在堆滿了死尸的大廳里嗚嗚作響。亂塵見四下無人,這才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咳出一口淤血來,身子更是搖搖晃晃,一跤坐倒在地,模樣極是疲累。

  他于那血泊中盤膝而坐,運功了好一時,喘息聲方是慢了下來。她緩了一陣,從懷里掏出一塊錦織的手帕來,細細抹凈了額頭冷汗。那方帕似是要緊之物,他花了許久時間才將那方帕細細疊好,輕輕置在膝上。他望著那方帕怔怔出神了許久,這才從懷中取出一面芳華少女才用的銅鏡來,仔細打量著銅鏡里自己英氣俊爽的臉龐,更是伸手在臉上長長久久的輕輕摩挲,似是情侶在撫摸愛人一般。他便那般心無旁鶩、失魂落魄的望著,似紅塵落盡、時間靜止,此時此刻,即使天地崩塌、江海潮嘯,都進不了他那深邃烏黑的眸子了。他在想一個人,一個今生今世他要愛到死的人,這個人,應許自己也會傷到死……可是,愛也好,傷亦罷,終逃不過這恢恢天網罷?人生于世,總不能順人心意的罷?

  他就那樣安慰著自己,又是長長嘆了一口氣,雪一樣白的纖纖玉手在頭頂發髻處輕輕一揭,他的臉皮竟從上至下赫然的揭開,露出一張比那纖手更白更美的女子臉龐來。這張臉,美極、靚極,但偏偏是這樣人間難得聞見的清麗面容,卻是如此的悲傷,如凄風中的楓葉、似慘雨中的梨花,便是這凄絕的悲色顯現在沉魚落雁的麗顏之上,才更顯添人見猶憐的傷懷——這樣一個堪比出塞紹君、昭儀飛燕的絕代佳人,又怎會是那曹亂塵?

  便是這樣一個終日以鬼臉面具掩飾身份的少女,郿塢之中救他保他,逃亡途中想出此計,更是不惜以自己為餌,絲毫不懼死于亂軍中。只可惜李儒一眾兵甲太多,她在郿塢血戰之時已損耗不少內力,負著亂塵逃亡時又發力狂奔,疾行了兩百多里,體內真氣早已無以為繼,但她仍是在眾人面前逞強,直裝出自負自大的模樣,更以一招天陽地陰掌震碎阿房樓粉墻,這才嚇退李儒一眾。可這天陽地陰掌何等的威猛霸道,這一掌,要使用者以地煞綿柔之道通使天罡純陽之力,便在平時發招,也要心神守一、運氣良久,才能發出這畢生功力聚合而成的天陽地陰掌。這門掌法乃為天書中最為高階的武學,卻不似無狀六劍那般奧妙繁巧,天書所載如此一招,再無變式。天書武學講究道心自然、萬法無求,若是一味強使,雖亦能有卓絕之威,但更是傷人傷己,此時她真力已然損耗太多,強行使出,自然被這威猛掌力反震,激得筋脈暴漲,氣血更如沸水般炎炎翻滾。當是時,只消得李儒一眾看出其中端倪,派一名普通的兵士上前一拳,便可了了她的性命。她如此強撐,便是只為亂塵!

  只聽她口中默默念道:“曹郎,曹郎,我已盡了力啦……這般賊子眾多,只恨我武功尚未大成,內力無以為繼,只能為你撐到此時了。曹郎,曹郎,你定不會怪我的罷?……我不怕死,縱是刀山火海、龍潭虎穴,我也能為你闖得。今日我若為你而死,確實值得,但我戀你頗多,若如此與這些污穢之人死在一處,不能與你死與共、葬同穴,心里總是不愿不能……曹郎,現在你的毒解了么?你于傷痛之時,還能念起我的名字么?曹郎……曹郎……”她愈念愈傷,念到后來,只剩一聲一聲的曹郎二字,眼淚更是如珠線般不住墜下。

  那日她背著亂塵逃出郿塢,唯恐被追殺的西涼快馬趕上,故而一路上只顧拔足飛奔、顛簸不已,將張燕等人都遠遠落在后面。而亂塵伏在她肩頭,昏昏不醒,偶爾開口咳出一兩口鮮血來,便又沉沉睡去。她深知亂塵內力雄渾,居然都捱不過這斷膽劇毒,而自己也曾偷得半個時辰的閑暇,以內力替他驅毒療傷,但一來董卓追兵陰魂不散、二來自己心神不一,難以凝聚真力,始終不能逼出半點毒質,猜想毒質已深入亂塵骨髓,怕是命不長久,心中悲戚不已,只恨自己不能替情郎受苦受難。

  她又趕了兩個時辰,心中越來越冷,連腳步都不自覺的放慢不少,只想:今日曹郎既是身死,我活著又有何意義?這天地雖大,又何容我這孤寡貪情之人?……索性便被那西涼兵士追上,教他們一刀殺了,曹郎黃泉下也有個伴罷?卻不知亂塵已然悠悠醒轉,但聞到她身上所發的少女體香,那香氣幽幽,直撩人心肺,他何曾與女子這般親近過?難免心神劇蕩,引得腹中又是一陣疼痛,輕輕唔了一聲。

  她心中掛念亂塵傷勢,當即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瞧看亂塵。這時二人相距極近,她雖是戴著那張鬼臉面具,亂塵仍瞧得她兩鬢的青絲已被汗水濕透,但覺她呼吸急促,春風間或拂過,送來陣陣如蘭一般的悠然芳氣。漢時民風雖然淳樸粗獷,但總難免禮教之妨,亂塵心想男女有別,自己浪子一個,倒是無可顧忌,但若是污了這女子名節,豈不又造一樁罪業?遂勉力將頭后仰,想與她臉孔離的遠些。她自是心細如針,見亂塵有意躲她,又念及當年的往事心酸,再也把持不住,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想要說些什么,可只能一聲一聲的哭道:“曹郎……曹郎……”

  亂塵聽她不住念叨自己曹郎這樣的愛稱,心下生疑,當下便想到張寧,可那張寧遠居在萬里之遙的邪馬臺國,更是一個與世無爭、恬淡寡人的柔弱女子,怎會有這般高強的武功,又怎會有郿塢城中殺人時的暴戾之氣?他苦思良久,實在是想不出這女子的身份來。兩耳只聽她不住呼喚自己曹郎,心中不自覺的想起師姐貂蟬來——“呵,師姐,我思你戀你那么多年,你一向聰慧,應當早知我心意才是,這曹郎二字,我又有何福份聽聞?只是,這人間情愛,藏不住、躲不過……你若在世,見到此情此景,總不免要憐我念念不忘,斂我任性癡狂罷?”

  二人各有心思,相對無言,不多時,已行到渭水之畔,但見江水滔滔不休、滾滾東流。身后黃沙漫天,他倆一行二人,在那天地蒼黃與茫茫水色之際,只覺天地孤高、人生苦短,她與亂塵心中,也俱是思如沙海浪濤。亂塵忽道:“姑娘,人生總有一死,你也不用難過,我死了之后,但求你一件事。”他頓了一頓,又道:“我死之后,還請姑娘將我火化了,骨灰分兩壇裝了,一壇帶到常山,師父養我育我,徒兒卻不能盡得一點孝心,這便守在常山上,陪伴老人家罷。另一壇骨灰,還要勞煩姑娘去尋那涿縣桃園,那里有我師姐的一處孤墳,這些年來她一個人孤苦伶仃,我回中原后一直沒能脫身去祭掃她的幽幽青墳。她生前頗是愛美,想必死后墳前也是開滿鮮花罷?”

  她心中一苦,道:“你是要我將你與她一起合葬么?”亂塵搖搖頭,道:‘師姐愛的是大師哥,我曹亂塵無形浪子,又何德何能,怎可斗膽壞了師姐清譽?但求在她墓前將骨灰灑了,化作春泥,贈她滿園鮮花罷……”她知亂塵人之將死,卻仍是只顧師姐,絲毫不念自己,心中更是悲涼凄苦,但她素來硬倔要強,怎愿在情郎面前顯現自己萬般的不舍與難過?好不容易忍住了哭聲,說道:“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又是武功蓋世,這點小毒片刻間便可解了……公子眼下還是養傷要緊,切莫再說這些生死的話了……”她此言此語,說是安慰亂塵,實是安慰自己,但話未說完,便已泣不成聲,說不下去了。亂塵輕嘆一口氣,道:“師姐,若你也能待塵兒如此,我死亦何憾?罷了,罷了,我快可見到你了,那也好得很。”她柔聲道:“公子……求你別說了……我……我,我就算舍了這條賤命,無論如何要想法救你。”

  亂塵聽她言語,似是少女對情郎那般癡戀情深那般,不免動情,道:“姑娘,你究竟是誰,怎待我這么好?”她默然良久,才道:“你今日若是能生,我自會揭下面具,告之于你。”亂塵嘆道:“唉,姑娘既然以此面目示人,定然也有不少坎坷心事,還是在下唐突了……”他忽想起來一件事,伸手在懷中一陣摸索,拿出一件用油紙包裹的厚厚物事,她不解其意,但見亂塵眉眼含笑,甚是希望自己收下,這才伸出手來接過,但覺入手溫暖,猶帶著亂塵體溫,揭開那層油紙一看,赫然是三本泛黃的古書,封皮上皆印著《太平要術》四字,但聽亂塵道:“我觀姑娘的武功也是出自天書,但過于強橫霸道,與天書所講的天道無為、清虛自守相悖甚遠,怕是修行之法不對,我這里有三卷太平要術,自是天書正統之法,這便轉贈于你,你照之修煉,定可重回正路,治好體內瘀傷。”

  她將那油紙又細細疊好,塞回亂塵懷中,盯著亂塵那黯淡無色的眼神,緩緩道:“我練得是修羅道,天書再強,也是治不好的。”心中更想:“曹郎,你就是如此的善良,這才中了奸人毒藥。眼下情知死期將至,卻念念不忘他人,處處為我著想,還想著要去療治我的內傷,我今生愛你、戀你,便是因你這番良善心地。可你當知,鴛鴦不曾單飛、連理不曾斷枝,你若去了,我怎可留世獨活?”

  她見亂塵眼眸逐漸黯淡,索性便也絕了醫治的念頭,再不想渡水逃命,只是將他摟在懷中,偶爾說上一兩句,與他講些不相干的笑話。亂塵知她心意,朦朦朧朧中越瞧越像是自己的師姐貂蟬,不自主的伸出手來,輕輕撩住一縷秀發,她只是怔了一怔,眼淚在鬼臉面具后滾滾而下,任由亂塵將自己的青絲綰在手中。柔柔順順、絲絲滑滑——亂塵憶起幼年常山時,每日晚間休憩,自己定要調皮,將師姐長發盤在手中戲耍,每每要受了師姐佯意責罵,這才肯安下心來,對著銅鏡幫師姐卸下花黃髻簪。此時猶如回到了當年曉夜,手里輕捏著師姐溫暖柔軟的秀發,心中難免情懷亂蕩。她從未被男子如此親近過,而此時自己朝思暮想的情郎卻如此的愛撫著自己,悲痛間又難免女兒心懷,羞得滿面通紅,幸好亂塵瞧不見她面具后的滿臉紅霞,一時把持不住,輕輕喚了一聲:“曹郎……”

  亂塵正沉浸在對貂蟬的思念中,聽她這一聲柔聲的低喚,抬起頭來,仔細瞧著她,雖是見不到她面具后的面龐,但亂塵的腦海里已滿是昔年師姐的嬌羞旖旎之態、嬌美明艷不可方物,心懷不由陣陣蕩漾,身子微微顫抖,想要重溫當年常山舊夢一般伸出雙手來,替師姐綰好寸寸青絲。可他此時全身軟綿無力,雙手連伸了幾次,這才摸到那女子的臉龐。那鬼臉面具只遮住了五官,邊角處猶露出那少女白皙的臉頰,他口中只不住念:“師姐……師姐……師姐……塵兒……塵兒來啦……”

  亂塵喚的凄苦,那少女嚶嚶哭的更苦,好不容易噙住滿眶熱淚,斷斷續續道:“塵兒……塵兒……師姐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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