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走了燕姬娘娘,青梧回到了住處,懶懶地坐在靠窗的塌上,面前擺著一張小茶桌,琉璃盞里盛著熱茶。
她伸手碰了一下那支伸進窗臺的桃枝,原本綠油油的葉子慢慢變成一朵朵怒放的粉桃花。她把桃枝輕輕壓低,傾身上前嗅了嗅。沒有熟悉的香味,法力消去,花又變回了葉子,她嘴里喃喃道:“終究是幻術一場罷了。”
腳步聲傳來,不多時,云嵐便敲門進了屋來。青梧指了指多出的一盞茶,示意這是給她的。
云嵐坐下,神色中添了幾分擔憂:“這幾日你精神似乎不大爽利,林兒說,晨起喚你時,你言語中有倦態,可是身子抱恙?”
青梧搖了搖頭,隨后說道:“只是心中有一時郁結罷了,不日便就好了。對了,林兒呢?”
“林兒呀,與我的赤炎玩耍去了。那丫頭與赤炎處在一處,倒是投契得很。當年我說把赤炎給林兒騎,可沒說錯吧。”
青梧笑了笑,回道:“終歸還是愛玩的年紀。”
說及此,青梧不禁回想起林兒尚不會走路時,云嵐帶著她騎著赤炎把忘憂山方圓十里逛了十幾個來回。
只用了半柱香的時間!
所幸那丫頭沒被這不靠譜的一人一獸嚇著,在他們的看護下,總算“磕磕碰碰”地長成了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如若再幫她修得長壽之身,陪在婆婆身邊,青梧也便安心了。
云嵐轉而問道:“燕姬娘娘為何突然找你說話,可是有什么緊要事?”
青梧嘆了一口氣,目光重新看向屋外的桃樹:“小嵐兒,陪我下趟山找一個人吧。”
云嵐睜大了眼珠子,問道:“這可是燕姬娘娘托你之事?”
青梧點了點頭:“那年在岐山,我也算欠燕姬娘娘一個人情,幫她一回也在情理之中。”
云嵐雖與燕姬娘娘不曾見過幾面,但卻知道一些她的過往,心中思索片刻,隱隱約約猜到了什么,便問道:“可是與燕姬娘娘尚在南隅時的影衛有關?”
“正是此人。”見云嵐一下子道出了這人物,青梧便有些好奇起來,“你可知其中往事?”
云嵐點了點頭,將她知道的事細細說來:“傳聞,燕姬娘娘還是鳳族公主之時,身邊跟著一個影衛,其名為樕,原身為燕,正是燕姬娘娘名字中的燕。他們年紀相當,又終日形影相隨,日漸生了情愫。可他們身份懸殊,燕姬公主又與天君定下婚約,是也,燕姬公主的父王知道后極是不悅,硬是將二人分離。燕姬娘娘出嫁之日,樕提著槍戟攔下了婚輦。燕姬的父王發怒,將樕罰下了人間。”
青梧聽了蹙起眉頭來:“怎地這仙界中人懲罰人的手段都是將有罪之人罰到人間。”
于他們而言,他們維護的人間究竟是樂境還是苦境?
云嵐擠了擠眉眼,笑而道:“人間的妙,人間的糟,這要看命書里給受過之人什么樣的運劫了。燕姬娘娘為何要你找他?”
青梧將燕姬所說之由道出:“說是樕影衛的這一世,過得不太如意,身世坎坷如浮萍,受盡人情冷落,嘗盡世間百苦,所愛之物事大都反傷其身,亂其行止。近日,他卷進了一樁案子,若被定了罪,往后人生將凄苦萬分。燕姬娘娘心有不忍,便希望我到人間去找到此人,為他做一件暖心的事。”
云嵐有些迷惑,便問:“就這?燕姬娘娘好歹是天界尊貴的天后,為何此事要你去辦?”
“許是有為難之處吧。”
青梧瞧見燕姬面有難色,也就沒有過問太多,只當還了這一份恩情,從此了無拖欠。
“方才,燕姬娘娘與我說了一事。如今正是東闌仙君的第十世,最后這一世,命書中說他將有一情劫。你說,我要不要……”青梧將她心中苦悶之事道出。
云嵐頓時睜圓了眼睛,抓住青梧的衣袖,激動地說道:“當然要了。東闌仙君是何人物,鳳族的皇子,又生得英俊,仙界好些美貌仙友都想與他一度春風呢。”
青梧被云嵐沒遮攔的詞兒臊得紅了臉,忙推開她的手:“你這丫頭話本子看得太多,說的什么渾話。怕只怕是我一廂情愿,東闌仙君只是好意救我,并無他想。”
東闌仙君就快回歸仙界,而她,終究不會一直呆在忘憂山。她將林兒抱上山來,也有想要林兒替她陪伴婆婆和云嵐之意。
如果天君不肯歸還她阿娘的仙體,她勢必要與天界反目。到時,她還留在忘憂山的話,那要仙界之人如何看待婆婆?
于是,眼看東闌的十世懲戒就要圓滿,她的內心便愈加喜又愈加悲。
“我雖未見過東闌仙君,但也耳聞過他的容貌品行。阿梧,我覺著,既然你們相處過一陣,又是你心中念著的人物,定然不差的。他配得起你,你也配得起他,如此,何不爭取一番?就連婆婆也是贊可的。”
云嵐語重心長地勸慰。她與婆婆無不希望青梧能留在仙界。妖域里黑氣彌漫,乃邪惡的溫床。沒點道行的仙家在妖域呆上一陣,極易魔怔。上回青梧為玉梨流樹尋藥,除卻在人間逗留的時日,在妖域前前后后待了半年多,回來時體內封印便有不穩之勢。無論如何,云嵐都不愿青梧的手上沾染殺戮。
“阿梧,你這般遲疑,莫不是如婆婆所想的那般,東闌仙君回來你便會離開?”云嵐接著問她,言辭急切。
青梧被說中了心事,心中猛然一陣。
原來,原來婆婆一直都知道她的心意。
云嵐一直視青梧為姊妹,待她極好,青梧不愿欺騙。
“是。”
索性坦白承認。
“為什么?六百多年了,我以為,你早已把忘憂山當做你第二個家。那個家回不去了,你就把這里當成家好了,為何要離開?”云嵐一時沒控住情緒,雙眸氤氳,楚楚可憐地盯著青梧。
青梧握著她的手,輕聲說道:“阿嵐,你與婆婆待我極好,這份恩情我永遠記著。可是,有些事情我終究不能一輩子回避。我無功無德,卻是海域眾水妖,還有我阿爹阿娘拼了命保下來的,我茍活至今,惟愿以此生為他們鳴冤雪恨。”
一滴淚快速地滑過云嵐的臉頰,她急忙拂袖擦去,撇過臉去,低著頭悶悶地說道:“去你的恩情,我才不想領受。我就知道,如若不是東闌仙君幫了你,又因你受罰,你也不會安安分分在忘憂山待這幾百年。你的難處,我何嘗不知。我就不喜你報喜不報憂的做派,我又不是你的長輩。咱們之間,合該喜悲共享,榮苦共擔才是,莫不是你本心里就不把我當好姊妹看待?”
青梧被這一番話說得動容。她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該如何說。幾次三番話到嘴邊,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我自然是當你如親人,正是如此,我才不能把你們牽扯進來。天君當初設下天羅地網抓我,我覺得,他是知道我體內有封印的上古神力。這股神力半正半邪,可正可邪。如此不穩定的存在,天君定是有所忌憚。他哪里會輕易放過我,不過是想等待一個婆婆也保不住我的錯處罷了。阿嵐,無論今后我在何處,六界將如何,我也會竭盡全力保全忘憂山,叫你與婆婆安穩無憂。”
“我的法力又不差的。”云嵐沒好氣道。
青梧笑了,只覺得云嵐這丫頭甚是可愛。她輕輕地捏了一下云嵐的鵝蛋臉,問道:“既然嵐女俠法力高強,不如與我一同下山去,了結一樁案子如何?”
云嵐“哎呀”一聲,抬手輕輕拍走捏住她臉頰的秀手,嬌喝道:“討厭!”
飄著縷縷梅花香的屋子里,又傳出兩個姑娘的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