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陽子并沒有去招呼向自己走來的許冒,而是扭頭尋找周福氣的身影。
大戰之后,周福氣又恢復了之前的木訥表情,一副陋巷少年該有的泥腿子氣息。
這一次進許家大宅,是周福氣第二次進這種氣派闊綽的豪宅,在映月鄉的錢家大宅是第一次,但這里面的富麗堂皇景象還是讓少年有些拘謹。
即便整個宴客廳乃至院落之內都是一片狼藉,但這么多人的注視之下,使得周福氣感覺很不習慣。
不過周福氣可以躲,但許冒不能躲。
在許冒感謝完其陽子之后,便推開扶著自己的長子,直接朝周福氣走來。
救命活族之恩再加上周福氣表現出來的降妖能力,讓這個一朝輔宰在周福氣面前顯得極為謙遜。
一番感謝的禮數做得極為周到隆重,讓本份質樸的周福氣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周福氣本就出身陋巷,最不擅長的就是應付如此之事,所以更是顯得有些生硬笨拙,甚至連該如何與這個老先生咬文嚼字也忙手忙腳的。
不過周福氣之前表現在這擺著,整個大廳之內沒有許家子弟敢對這個陋巷少年露出幾分異樣神情。
畢竟山上的神仙們性格各異,越是修為高的,裝扮越出奇,但大多脾氣都不太好,萬一自己這個時候觸了這個小仙師的霉頭,別說小仙師計不計較了,便是許冒事后也不會放過得罪周福氣之人。
由于之前在斗法中結下的友誼,讓其陽子也放下慣有的高冷風格,主動走到周福氣身邊,想和少年敞開心扉的聊幾句。
正當周福氣為這種需要交際禮儀的局面所發愁的時候,天邊突然傳來一陣波動。
其陽子立刻停下腳步,扭頭向許宅上空看去。
只見天邊突然出現一片火燒云,極為迅速的從遠處飄到了許宅的上空,云層猶如舉火燒天一般散布紅光,照的整個許宅猶如白晝。
如此異象,就是遲鈍如許家的凡夫俗子們,也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來了。
其陽子快步走出宴客廳,抬頭向那片火燒云看去。
整個火燒云極為厚重,能駕馭如此規模氣象的,除了大煉氣士外,便是山水神靈了。
當然,也許有人依仗天材地寶也能做到如此表現,比如其陽子年輕外出闖蕩的時候,就見過一個山上宗字頭道統里的一個嫡系子弟。
那個年紀輕輕的修士,就有一件裝著雷池的法寶,法寶現世的時候,那個修士渾身上下雷光不斷,整個人如同在一片雷云之中一般,一般人近身不得。
能駕馭如此多的火燒云確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在黑夜還如此高調行事,未免有些招搖。
青署國山上山下雖說有些蔽塞,可即便是青署國這種小地方,也許久沒有出現過這么招搖的修士了。
只見一朵火燒云從天上緩緩降下,直墜到許家大院的空地之上。
待紅云消散之后,一個身材極為魁梧的大漢杵在那里一動不動。
那個大漢長褲黑靴,赤裸著上身,雙手抱胸,一身肌肉如同刀刻斧鑿一般,左右肩膀之上還各盤踞著一條青色長蛇,長蛇吐信的聲音極為清脆,一雙猩紅的蛇目緊盯著屋檐之下的眾人。
大漢在自然而然的呼吸吐納之間,就有一道道紅色霧氣在其五官周圍繚繞,顯得極為神圣。
老宗師和劉聞波相互間看了一眼,皆看出各自眼中的無奈,沒想到今晚之事一樁接著一樁,此刻見那個大漢的出場動靜,兩位老老實實的當起了木頭人,誰也不吭聲。
許冒見這個大漢神采異常不似凡人,一時間也不敢出聲問詢。
倒是其陽子皺了皺眉頭,看出這大漢的來歷,沉聲道:“青署國已經覆滅,大衍王朝如今還未正式設立其洲郡,不知閣下是哪位山水正神。”
一席話在眾人之中引起極大的震撼。
青署國覆滅之時,或許活人有轉投陣地的機會,可對于死去之后被封為青署國護國神靈的英靈們,可選擇的余地可就沒有這么多了。
加上大衍鐵騎實力強橫,隨軍的山上修士更是如饑似渴的掙戰功。
這山水神靈的位置一個蘿卜一個坑,在征服疆域的途中,每多除掉一個敵國神靈,就能在日后論功行賞的時候多出一個封賞名額,每一個山水正神的名額都是平衡各方勢力的重要籌碼。
所以每個山水正神的名額對于任何一個王朝都是極為寶貴的存在,大衍鐵騎在北上之前,更是有密旨下到大衍鐵騎的領軍大將手中,讓其多想方設法誘使敵軍叛降,少造殺孽。
但對于敵國的山水正神處理意見則是若非特殊情況,盡量一個不留。
所以,整個青署國,不,應該說整個五國聯盟,抵抗力度最為激烈的就是那幫山水正神了,只可惜大勢所趨,山神水神和文武圣賢城隍爺們成了最先被抹除的一部分。
如今數千里土地之上已經沒有一個能夠震懾魑魅魍魎的存在。
這也是許家的家仙,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作亂本家的原因,只要那頭夫蟻手腳利落速度快,完全有可能借機成事。
火燒云,煙霧繚繞,不似凡人,還有那股敕封神靈所獨有的氣息,其陽子萬分確定這個從天而降的大漢是一個山水神靈。
只是看這個大漢的磅礴氣象,卻絕非一個山野淫祀所能展現出來的。
故而其陽子有此唐突的一問。
那個大漢瞇著眼睛看著眾人,“我乃牛駝山山神,整個青署國化國為郡之后,我便是青署郡的三大山神之一。”
若說山上修士的其他事,許冒或許不知道,但對于青署國山水神靈之事,因為許冒的職責所在,對此還是有所了解。
青署國所以山水正神無一幸免確是事實,而且因為其金身碎片極為珍貴的緣故,連各地的山野淫祀也被大衍鐵騎的隨軍修士一一斬殺搗毀。
可這個大漢的出現,完全說不通啊,
即便是大衍王朝早早預備下青署國空出來之后的敕封人選,也應該是在化國為郡之后正式敕封才對。
這個時候,劉聞波在人群中端詳了那個大漢片刻之后,鼓起余勇一步邁出人群,恭謹的問道:“可是牛駝山上的秦光真君,真君在上,受弟子一拜。”
牛駝山本是青署國境內一座高山,山形險峻出奇,毒物眾多,鮮有人跡。
但卻有不少江湖門派尤其是邪道人士在此出沒,皆因此山有一位似邪非正的淫祀山神,名為秦光真君。
這個秦光真君隱世不顯,但只有信奉其道統,皆有所回報,只不過其索要供奉也極多,其祭祀手法也多不為世人尤其是名門正派所接受。
當年初出茅廬的劉聞波就是供奉其弟子的一員,后來自己能夠從名門正派的圍剿中掙扎出一條性命,也多虧了這位秦光真君早年的指點。
只是沒想到山水輪流轉,這位不為世人所容,只能躲躲藏藏的山野淫祀,如今傍上了大衍王朝的大腿,真的有望成為一名副其實的真君。
秦光定睛一瞧,呵呵一笑,“原來是你這個小崽子,想不到你倒是個命硬的,起來吧,以前之事皆不用再提,待我被正是敕封之后,或許另有一份機緣賜予你。”
劉聞波大喜過望,在見識了山上之人的神通法術后,這位昔日的魔道巨擎突然感覺這座江湖好小好小,只恨自己不是那飛天遁地的煉氣士。
沒想到,福緣從天而降,他劉聞波也有坐享洪福的一天。
由于劉聞波道破其身份,許宅之內的氣氛似乎也緩和許多。
秦光沉聲問道:“我既然身為一方真神,便要擔起保一方水土的責任,方才有妖氣在此出現,可有什么異常情況稟報。”
許冒趕緊上前,把許家家仙作亂的事情一一道來,只是隱瞞了廟堂政敵私派大內密衛的事情。
在這個秦光真君的立場沒搞清之前,許冒決定先不提蒙面黑衣人之事,畢竟那群老太監如今是青署國的實際掌權者,誰知道和這個秦光真君有沒有關聯。
只是想到這個方向的許冒,依然沒敢去想那個最壞的情況,不敢也不愿。
秦光真君點了點頭,“既然邪魅已經降服,那便是再好不過的了。”
但秦光突然想起一事,一指許冒說道:“許冒,你是不是還忘說了他們。”
秦光真君一揮手,十數顆人頭憑空出現在許家大院的空地上,正是那群逃走的蒙面殺手,也就是大內密衛們。
許冒倒吸一口涼氣,躬身作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秦光有意無意往旁邊的一間偏房的方向撇了一眼,之后很是爽朗的大笑起來,“老叟不許驚慌,本山君可不管山下凡俗的那些腌臜事。”
聽到此言,許冒一顆心才徹底踏實。
而許冒身旁的其陽子卻始終是一副沉靜的表情,只是雙手在長袖中不知道在鼓搗些什么,他扭頭看了周福氣一眼,發現周福氣小心翼翼的向后挪步,瞧瞧的挪到了人群最后。
道人暗中點了點頭,看來這個奇怪的少年也發現了秦光的異常。
虛驚一場之后,總歸是有驚無險的躲過一劫,許冒大為開心讓家仆再布置一桌酒席,拿出珍藏的御酒,想邀請秦光真君一塊共飲。
秦光卻是在那里一動不動,似笑非笑的看著其陽子,“你眼睛可真毒,腦子也好使,難怪當年能從外面掙扎回一條命來。”
秦光一沉臉,冷聲道:“既然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山下的事我不去管,可山上的事我總歸是要問一問的,比如我那夫蟻老弟多年心血毀于一旦不說,還搭上了自己一條命,你們說,該怎么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