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縕華昨日收到了言昀遞回京的奏表，所以，定遠侯要回來的消息在這宮里不脛而走。
定遠侯三代忠良，世襲的侯爵，家風忠正，一直是天子倚重的重臣。五年前先定遠侯病逝，十九歲的小侯爺言昀匆忙之中承襲侯爵，前往安北邊境，護衛大辰疆土。定遠侯少年得志，未滿弱冠便是正一品侯爺，統領安北都護府二十萬將士的最高階主帥。帝京之中，茶肆酒館，議論起這位定遠侯，敬佩的，驚羨的，不屑的，仰慕的，都不在少數。
除此之外，朝堂上，后宮中，議論的更多的是，言家與沈家絲絲縷縷的關系。
言家與沈家是世交，先定遠侯和沈丞相是志趣相投的好友，兩家的孩子也時常來往。所以如今的定遠侯，是眾人口中的“皇后黨”，甚至有人說，沈丞相已病逝，沈家再不如從前，沈風眠還能穩坐中宮之位，是因為其背后還有定遠侯的支持。
言昀之于沈風眠，是兄長，是信任的親人；而言昀之于趙縕華，是年少時的好友，是忠心不二的重臣。
奏表離開安北都護府，遞送回京的時候，言昀也已經從安北邊境動身，所以就在這兩日，他就應該會抵達長安城了。
“娘娘，您吩咐做的梅花酥做好了。”暖春端上來一碟糕點。
梅花的形狀，梅花的餡料，梅花的味道。
沈風眠拿起一塊，掰下一小塊兒嘗了嘗：“嗯，還算松軟，甜度也剛好，裝起來吧。定遠侯今日，應該就要回來了。”
“那這些梅花酥要給陛下送一份兒嗎？”暖春裝盒的時候有些猶豫。
“不用了，梅花酥是甜的，陛下不喜歡。定遠侯若是抵達帝京，要先去見陛下，見完陛下，就會來鳳藻殿，到時候把這些梅花酥都給定遠侯。”
現在不是海棠花開的季節，只能做些梅花酥了。
在屋子里坐了一上午了，有些昏昏沉沉的。
沈風眠站起身，推開殿門，站在回廊上，看院子里的雪，昨天夜里下了一整夜，悄無聲息地，卻于清晨之中，留下一片瑩白。
春洩氣為雨，雨凝為雪。溫暖濕潤的蘇州，少雪，多雨，這樣大的雪，也只有長安城才有。
“皇后娘娘！”安靜的雪地里落下一串腳印。
是趙縕華身邊的王福。
看樣子他是跑過來的，這樣冷的天，額頭上還出了細密的汗。
“奴才參見皇后娘娘。”王福說話時極力穩住氣息，又接著說下一句：“定遠侯回來了，剛到勤政殿，陛下吩咐奴才過來請皇后娘娘。”
果然，沈風眠的預感沒有錯，今日言昀果然回來了。
天氣寒冷，趙縕華和言昀在暖閣之中。
沈風眠站在回廊上，跺了跺腳底的雪，又將手中的暖爐遞給忍冬，解下大氅，推門欲進。
隔著雕花殿門，沈風眠就已經聽到了言昀的聲音，低沉溫厚，和以前一樣。
殿門被推開，殿中的聲音戛然而止。
“臣妾參見陛下。”
趙縕華背對著殿門，聽到沈風眠的聲音，回眸轉身，只在一瞬，就上前來握住了沈風眠的手。
“風眠。”聲音里都帶著笑意。
“臣言昀參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言昀行大禮。
上次淮王之亂，言昀回京，沈風眠還是太子妃，如今已是一人之下的中宮皇后。
“侯爺快起來吧。”他們是沒有血緣關系的，不是親兄妹，如今身份有別，只能依著禮數稱呼一聲“侯爺。”
“臣多謝皇后娘娘。”言昀起身。
一年未見，言昀沒怎么變，但是在安北邊境的幾年，終究還是磨去了言昀少年的張揚，剩下的是沉穩，眉間神色，一言一行，都是將帥之風。
“都坐吧。”趙縕華拉了沈風眠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旁。
“你這次回來，應該能待一個多月吧。”趙縕華將煮好的茶分別遞給言昀和沈風眠。
“回陛下，臣回來之前，已經安排好了安北剩下兩個多月的軍務，所以應當是能待一個月的。”
“那就好，那這一個月，你可得時常進宮。”
“臣遵旨。”言昀坐直了身子，拱手行禮。
“你我之間，不必如此拘泥，太生分了，”趙縕華擺了擺手，免了言昀的禮：“這里沒有旁人，你我還是和從前一樣。”
趙縕華偏頭看向沈風眠，右手順勢攬住沈風眠纖細的腰：“風眠叫你一聲兄長，而朕與你，更是從小長到大的兄弟，如今只有我們三個人在，還如此拘泥，實在是生分了。”
這句話，是在同言昀說了。
言昀舒朗一笑：“好，那都聽陛下的。”
沈風眠低頭看了看搭在自己腰間的手，復又抬起頭，喝了一口趙縕華煮的茶。
“只是可惜了現在是冬日，有積雪，不然你我二人，可以像以前一樣，去郊外騎馬。”趙縕華抬頭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沒有半分要晴的意思，雪也沒有半分要化的意思。
“陛下自幼弓馬嫻熟，臣比不過，所以臣得感謝這冬日，免得臣在陛下面前出丑。”
“言昀，你這句話，太謙虛了，朕從小由你父親教習騎射，朕的暄兒，也還指望你到時候指點他的騎射的。”
“風眠，你覺得呢？”點漆般的眸子瞧著沈風眠。
沈風眠溫柔一笑：“陛下的騎術已經很精湛了，將來您若是有空親自教暄兒，那才最好。”
沈風眠這句話，趙縕華十分高興，是從心底里的高興。
“但是朕還是想和你比一場騎射。”年少時的好友好不容易相聚一次，還是希望以從前的方式相處。
“那就只能寄希望于天公了。”
“希望天公作美，你可是好不容易回來一次。”
“侯爺，您戍守邊境實在辛苦，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本宮應著時節讓人做了梅花酥，是按著長安風味做的，想必侯爺在邊境，總是惦念家鄉味道的。”
沈風眠喚了一聲忍冬，桌案上呈出來精致小巧的梅花酥，狀似梅花，淡淡梅香縈繞，是梅花酥中的精品。
“這個時節沒有海棠花，所以只能做梅花酥了，還請侯爺不要嫌棄。”
沈風眠說著話，感覺搭在自己腰上的手緊了緊。
“臣多謝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糕點，臣怎會嫌棄？臣在邊境，的確是很想念長安風味。”言昀說話進退有度，禮儀周到，謹記著臣下該有的樣子。
“侯爺嘗嘗吧，這都是本宮讓人給侯爺準備的，侯爺若是喜歡，就都帶回去。”
沈風眠騰出交疊放在小腹上的手，端起桌上的茶遞給趙縕華：“陛下，臣妾知道您不愛甜食，所以這梅花酥您吃不了，您喝茶吧。”
久不言語的趙縕華抬了抬眉，接過沈風眠遞的茶：“如此看來，朕不愛甜食，實在是一大憾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