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大營初時是按照一萬大軍搭建的,只是沒想到馬謖未曾進寨。王平知道三千人守不了多久,所以早就定好了火燒木墻的計劃,只為盡量拖延和殺傷魏軍,而把真正的防御重心放在內營。內營依據街亭舊城而建,自王平到達以后就一直在加固,尤其舊城四邊長度都未超過二百丈,更有利于集中兵力防守。內營城墻將近三丈,比外營要高大的多,營門也是由多重堅木筑成,城墻上面架起了用于防止飛箭的天羅,寨前是一丈多寬的壕溝,里面沒有水卻密布著重重疊疊尖刺向上的鐵釘和竹簽,壕溝前堆起了鹿角和拒馬,用于阻止攻城。
城頭,飛軍旗號和“王”字大旗迎風飄揚,如同一雙雄鷹展翅。一個身材魁梧的身影站在大旗之下,身后的披風在風中抖動,頭盔下一道鋒利的目光落在張郃的臉上,戰意沖天。
看著這座打造得刺猬一般的堅固堡壘,想要啃下來傷亡絕對少不了,張郃感到一陣頭疼。
他親自來到城墻下對王平喊話:“王將軍守城之法天下無雙,只是我手中畢竟有數萬大軍,你抵擋不了多久。你若肯重新回歸大魏,我可以既往不咎,依然保舉你拜將封侯!”
王平義正言辭回道:“當年在曹營,處處遭排擠(演義中的說法),誰識得我王平?自歸漢以來,我深受重恩,如今為國討賊,有死而已。多說無益,欲戰便來!”
“多說無益,欲戰便來!”
飛軍將士大受鼓舞,異口同聲地吶喊——出征之前,他們的家人已經都被接到了成都,朝廷還專門安排了教書先生給他們的孩子授課。
張郃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調頭返回本陣,下令攻城——城頭上傳來的聲音已經讓他意識到對方的死志,那是屬于強大軍人的榮譽感。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殺光他們,占領街亭,這是對對手的最大尊重!
魏軍迅速分出數百人上前,甩出飛鉤,將阻礙攻城的鹿角和拒馬拖走。只是,這樣一來他們不可避免進入了漢軍弓弩的射程之內。幾乎每拖走一具,就有數名魏軍的尸體被長箭釘在地上,鮮血汨汨的流淌。漢軍有天羅護持,魏軍弓弩手的壓制作用極小,他們可以放開手腳狙殺魏軍。
清理完攻城障礙,魏軍將巨盾用長槍頂起來,像一個個烏龜殼一樣掩護下面的輕步兵到城墻前填埋壕溝。城頭上的漢軍在魏軍靠近后紛紛把預先準備的石塊、巨木砸落,即便是再堅固的盾也頂不住從天而降的重物沖擊,張郃準備的土石并未用上多少,壕溝最后幾乎是被砸爛的盾牌和魏軍尸體填平的。
與此同時,張郃已經派人將外營的沖車和扶梯帶了進來,踩著同伴的尸體開始攻城。
城墻上漢軍毫不示弱,“咻、咻、咻……”一張張硬弓不斷被拉開,箭雨便如蝗蟲一樣,撲天蓋地的落了下來,穿破敵人的甲胄,透過敵人的軀體。他們的每一次發射,幾乎都使敵軍損失慘重。
漢軍弩箭的威力,被發揮的淋漓盡致!
僅僅眨眼之間,城墻外便化為尸體的海洋。隴右干燥的土地被鮮血浸潤,入眼一片猩紅,戰爭從來都是這么殘酷!
黃昏時分,魏軍一度攻上城頭,但最后仍舊是被漢軍趕了下來。眼看天色將黑,張郃不得不下令鳴金收兵,埋鍋造飯。這一天下來,魏軍直接戰死超過兩千,受傷更是無算。
漢軍也沒好到哪去,飛軍減員三分之一,石頭、木塊耗光,最重要的是全軍加起來只剩不足一萬支箭。
王平聽完戰場統計,愁眉不展。丞相說援軍最快五日才能趕到,可是才第三天就已經消耗這么多,未來兩天怎么守?漢軍最依賴的弓箭用完,只憑血肉之軀,就算能以一敵三,面對兵力超過自己十倍的魏軍也堅持不了多久。
王平巡視城頭,偶然瞥見城墻上插滿了箭支——西北干旱多沙土,所以不論是修建長城還是營造城池,基本都是用的土墻。他心頭一動,吩咐手下取來繩索,入夜以后在黑暗的掩護下悄悄把士卒吊下城,像壁虎一樣在城墻上拔出箭支,收集起來。
魏軍雖然停止了攻城,但城下依然有人在監視城內動靜。他們見城墻上黑影閃動,不知道王平搞什么鬼,急忙報告張郃。
張郃聽完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關鍵,哈哈一笑:“蜀賊弓弩犀利,他們的戰力很大一部分要依靠箭支,如今竟然用起了這樣拙劣的手段,說明箭支不多了。只是,我豈能讓他們如此如愿,調弓弩營跟我過來!”
魏軍同樣在夜幕掩護下悄悄靠近,直到幾十步的距離上張郃才下令停止,低聲吩咐他們上好弦,而后突然放箭。城墻上的漢軍毫無防備,身上吊著繩索又無法閃躲,一時間慘叫聲不絕于耳。王平也沒想到魏軍反應這么快,急忙讓人把他們吊上來。下城的百名飛軍活著回來的不足二十,而且也是人人帶傷。由于時間倉促,這一次連三千支箭都沒收集夠,卻白白損失了這么多兄弟,讓王平懊惱不已。
王平含淚讓人將他們抬下去,他不甘心,苦苦思索卻不得其法。良久,他準備放棄回去休息的時候,突然隱約聽到馬匹的嘶鳴聲從魏營傳來——曹魏中軍是有一支精銳騎兵的,只不過攻城戰派不上用場一直沒見到。
馬匹!馬匹!
王平頭腦中忽然靈光閃現,向親兵隊長王進問道:“我們馬廄里是不是還有幾匹馬?”
王進回:“是有。”
王平大喜道:“快去,帶人把馬廄里所有的干草料給我取來。”
王進不知道王平要干什么,但王平治下極嚴,他也不敢多問,立刻帶人去做。
一擊之下,輕易射殺城墻上收箭的蜀軍,更重重打擊了對方的士氣,張郃心情大好,留下弓弩營繼續留守防備,自己回帳去了。
未過多久,蜀軍墻頭人影攢動,又有人被繩索系著慢慢吊了下來。城下埋伏的魏軍弓弩手一邊心里笑罵蜀賊找死,一邊毫不手軟發箭射殺。只是讓他們感到有點奇怪的是,這次竟然沒有多少慘叫聲。射了半天,蜀軍終于把尸首拽回去,可是沒過多久,又一批黑影被放了下來,他們繼續開弓。如是再三,他們也發覺了不妥,派人回去告訴張郃。
張郃思慮良久,怒道:“此必是蜀賊詭計,用假人騙我們。只是,還不得不防,不然他們就可以輕易將城墻的箭都收回去。傳令下去,再看見人影,只射一次。”
原來,這確實是王平讓人用干草料綁在木棒上做成的假人,用于向魏軍“借”箭的。初時效果很好,后來每次系下去卻所獲甚微。遇上張郃這樣難纏的對手,王平也是無可奈何。盡管如此,這一夜還是陸續積攢了兩萬多支箭。
第二天天一亮,魏軍早早吃過飯就開始攻城。
張郃擔憂夜長夢多,親自到陣前督戰,擂鼓助威。魏軍攻擊的浪潮一波又一波,每一寸城墻都經受著暴風驟雨般嚴峻的考驗。臨近中午,魏軍在城下填進去數百具尸體以后,終于將城門撞開。幸好,王平早有準備,用巨石把城門堵死,魏軍想要清理也要花上不少時間。在這樣高強度的攻防戰中,漢軍即便節省著箭支用,不過半天多也耗光了。失去了弓弩的壓制,魏軍再一次登上了城頭,與漢軍短兵相接。雙方都是精銳,漢軍兵器更鋒利,魏軍則占據人多,雙方殺紅了眼,你刺我一槍,我還你一刀,城頭被鮮血、殘肢甚至各色臟器沾染。王平親自帶領親衛隊上陣,手刃十幾名魏軍,終于在天黑前勉強再次把魏軍擊退。
隨著時間推移,勝利的天平不可逆轉地在偏向張郃一方。仗打到這個地步,防守一方的優勢已經蕩然無存——因為城墻出現了坍塌。
街亭舊城本就年久失修,又是土墻,這些天來不斷承受著魏軍的箭射、撞擊,更有無數士兵的鮮血匯入,變得脆弱不堪。很多地方轟然倒塌,夾雜著尸體,直接變成了漫坡,魏軍甚至不再需要梯子,就可以迎頭沖鋒。
王平癱坐在城墻上,大口地灌著水囊里的水,臉上卻是在苦笑。張郃擊敗馬謖用了兩天,自己又堅守了兩天,此時飛軍還有戰力的已經不足千人,恐怕堅持不過明天。丞相就算真的能在五天內趕到,也來不及了。
第三日,漢軍初一交戰便將夜里收集的箭全部放了出去,而后全軍丟棄弓箭,在城頭與魏軍展開了白刃戰。他們結成一個個零星的八陣,寸步不讓,無數的銳兵利器在對砍對殺。鏖戰雙方咬牙切齒,血流成河,到處是刀光劍影,雙方就踩在傷者、死者的尸體上繼續廝殺,慘叫聲接連不斷。
王平渾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敵人的。他不知道已經殺了多少人,手中長刀早就卷刃,隨地撿了一把長槍,現在又換成了一柄環首刀,上面沾滿了骨渣和碎肉。一個上午,王平部飛軍近乎全軍覆沒,此時除了他身旁緊緊簇擁著的百十人,再沒有一個站著的漢軍。
王平大喊一聲:“兄弟們,這一戰我們雖然敗了,但死在我們手里的魏狗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臨了,再殺一個墊背!”
“殺!殺!殺!”
面對死亡,最后的這批飛軍將士沒有絲毫的恐慌,反而個個殺紅了眼,像虎狼一樣目露兇光。
這支部隊,讓張郃充滿敬意,但他還是咬牙下達了最后的總攻令——不能為我大魏所用的,都得死!
“報!發現蜀軍騎兵,約兩千人,已經不足十里!”
張郃不屑地道:“哼!蜀賊也有騎兵?簡直班門弄斧。秦朗,帶驍騎營上去滅了他們,一個不留!”
終于得到上陣機會,秦朗喜不自勝,當即領命就要出動。
“報!蜀軍騎兵后方二十里發現大隊人馬,足有數萬!”
張郃怒道:“蜀軍怎么來的這么快?郭淮干什么吃的?竟然沒有攻下柳城!”
只是,時間不等人。蜀軍雖然遠道而來,但自己與王平交戰多日,也算不上以逸待勞。更何況,蜀軍人數未明,絕不可冒險。
他當即下令后撤。
王平終于等到了諸葛亮的援軍,而我在陳倉,也迎來了曹真的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