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宣，大理寺卿尉遲真，上朝覲見。”

　　相國梅麟站在大殿之前的傳喚，讓尉遲真的心思重新回到官場上。眼見四周文武百官竊竊私語，所站位置七零八落，不成體統，簡直已經在心中提前劃好楚河漢界，不再以往日嚴格的規訓站在殿外等候，轉而變成以派系為中心圍成一個個人堆錯落排布。

　　尉遲真記得自己上一次上朝時情況還沒有變得如此嚴峻，當時大家至少還在遵法禮、明尊卑，怎會變化得如此之快？

　　“諸位，你們對皇上的尊敬都放哪里去了？！”尉遲真按捺不住心中悲憤：“這里是皇宮大殿，不是菜市場！”

　　文武百官依舊在議論紛紛，只是對尉遲真稍加以輕蔑的眼光，不過最多也就瞥了一眼，然后便繼續熱議著自己方才的話題。

　　忠貞得近乎古板的尉遲真經常被人諷刺為“走狗”，就算是剛剛自己說完那番在自己看來無比正確的感想之后，他一樣能聽見有人在以“走狗”二字小聲侮辱他。但是，尉遲真并不為此感到氣憤。

　　“哼！”尉遲真哼哧一聲，拂袖上殿。梅麟見其耽擱不少時間，斥責道：“適才發生何事？無故在殿外大聲喧嘩，還把皇上放在眼里嗎？”

　　“皇上，如今朝野上下人心動蕩，派系林立，眾人多各懷鬼胎，請皇上降旨不讓這些官員私自離開京城，大理寺務必為朝廷清除所有反賊！”尉遲真道。

　　“住嘴！”梅麟扯著細尖的嗓音回道：“皇上還沒開口說話呢？哪輪得到你在這里指使皇上做事。皇上......你看？”

　　藏在幕簾之后的人影不為所動，尉遲真微微躬身，想要偷看皇帝高歡在干什么。

　　“大理寺卿！”梅麟的聲音突然變得雄壯威嚴起來，制止了尉遲真的圖謀：“你剛才想做什么？皇上龍顏豈能由你窺視？”

　　“臣知罪。”尉遲真下跪作揖道：“如今時局變化之快，實在讓人難以置信，機會稍縱即逝，請皇上趕快定奪！”

　　梅麟站在原地呆若木雞許久，幕簾之后的人影也不見動彈，這位在朝堂侍候高歡左右十多年的人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

　　“尉遲真，你過來。”梅麟突然說著，好像還害怕尉遲真不相信自己似的特意強調：“皇上讓你過來。”

　　尉遲真遵命，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繞過幕簾，但見一副形容枯槁的軀體坐在那里，雙目無神，口中流涎，白發和皺紋遍布在他的臉上，不知這個老人是否還記得自己數十年前曾經叱咤風云，志在天下？

　　“皇上、皇上？”梅麟心情激動得異乎尋常，他的嘴唇在不自覺地顫抖，眼淚婆娑：“皇上，人來了，能夠幫助大齊鏟除妖孽的人，終于來了！”

　　“皇上，這是怎么了？”尉遲真問道。

　　“已經好幾年了，自從太平道得勢，皇上便整日與司馬荼煉丹修仙，明明已經變得神志不清，他卻總說自己越活越年輕......這幾年來，幾乎都是皇后在代理國政，但是皇后的身體狀況自從幾年前遭到刺客刺殺未遂后，一直就不太穩定，老奴在背后看著這一切，只覺得無能為力。”

　　“現在，我終于知道相國為何愿意出手相助了。”尉遲真拱手道：“敢問相國，什么時候動手？”

　　“今天之內，不是司馬荼死，就是我們亡！”梅麟說：“你們盡管直往太平道總舵去，我會派人將大部太平道眾引開，他們大多數人都在宮外巡守，本就幾乎不設防，你們今天去，一定可以得手。”

　　“那在下，先行告退！”尉遲真話音未落，梅麟喝止了一聲。

　　“慢！要是讓我知道你們想要對皇上圖謀不軌，老奴一定有辦法先把你們弄死。”梅麟平靜而詭異的語調讓尉遲真不寒而栗，所幸他向來忠誠，并無二心。隨后，梅麟用沾濕的絲巾為高歡擦了擦汗，嘴里念叨著：“皇上，還記得一統中原的夢想嗎？”

　　說罷，高歡的身體猛烈地抽搐了一下。

　　“皇上！”尉遲真和梅麟都驚慌失措地跪倒在地，然而再也沒有后續。

　　高歡年邁的身體依舊端坐在那，毫無生氣。

　　尉遲真恍然之中，看見梅麟哭了，他對高歡的感情似乎非比尋常，或許在臣子、奴仆之外，他們之間還有更多未知的故事。此時此刻，尉遲真無暇探討這些，他小聲道別，去往紫竹林尋找白鳳與仝允。

　　就連朝野中的文武百官都開始依派別不同一起行動，皇宮里自然也逃不開這層因果循環。紫竹林，則是大太監梅麟目前唯一還在掌控之中的“領地”。

　　白鳳一行人便是在此地的佛廟中一直等待著機會。

　　“話說，這里確實是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尉遲真心里感慨著，登上山頭，這里，是他與梅星河真正的初遇之地，在此之前，他對梅星河都是只敢遠看而不敢接近。

　　此后，尉遲真有過很多很多的朋友，盡管全都說不上是好人或者壞人，目的也完全不同，但他們都在幫助他塑造著自己，讓自己變得越來越像自己，或許只有這樣的友誼才長久。

　　白鳳和仝允都坐在禪院里，看上去都很平靜，不像是方才經歷過生死。

　　“二位，是時候動身了。”尉遲真來到門前問候道：“都準備好了嗎？到時候，我會和梅相公的人一起為你們創造機會。”

　　仝允問：“我們不等等覺心和尚嗎？雖說在一片混亂之中走散了，但是多一個幫手總好過沒有啊？”

　　白鳳回道：“不等了，覺心與此事無關，他的使命只是把司馬荼帶回到他原本應該待的地方。”

　　“幾位大俠！”寺廟的老方丈忽然走上來說道：“廟里有些東西，是梅相公留給你們的，看上去像......”

　　尉遲真帶上白鳳和仝允一起去看看，發現竟然是一些非常精良的鎧甲。

　　“私藏鎧甲可算重罪。”尉遲真不合時宜地打趣了一聲，不過在他人看來這更像是恐嚇：“老和尚，你們廟是從哪里搬來的？”

　　“此事說來話長......”老方丈話音未落，仝允打斷道：“那就別說了，趕緊換上，白兄？”

　　白鳳一邊收拾著飛刀、彈丸等裝備，一邊擦拭著寶劍、匕首，說：“我不需要鎧甲，你們穿吧。”

　　“不愧是大俠，渾身上下都是殺人利器。”仝允對尉遲真笑道：“鎧甲是我們這些惜命的人才需要，對吧？”

　　尉遲真道：“那你小心些，白鳳，我們都在背后支持你。”

　　白鳳道：“尉遲大人，居然開始說些煽情的話了？好吧，我一定活著回來，不管是什么預言還是什么神算子，他們給我的未來才不是我想要的！”

　　白鳳整頓完畢，站起來長吁一口氣，先一步走到寺廟外。

　　“白兄，你不等等我們？”仝允鎧甲只套上手甲和腿甲便跟了出去，疑惑道：“你不會是要自己一個人......”

　　孤高的劍客消失在紫竹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