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暖陽透過雕花窗欞斜照進窗前的書案,香爐里焚著的檀香暈開了滿室閑逸,沈絮端坐在書案前,微微垂眼認真的研習著用藥古方。
清風微拂,院內的木芙蓉花隨風飄落了幾片花瓣。
突然,一道身影快速閃進屋內,打破了這閑適與寧靜。沈絮轉頭看向那人,沉聲道“可探到了什么消息?”
那人影略拱了拱手行禮而后回到“屬下飛電稟公子,皇帝派去鎮守漠北的大軍接連戰敗,胡人攻進城池,燒殺搶掠,所到之處不留活口。朝中驃騎將軍舊部,葉溫亭大人請求領兵出征平定漠北之亂,聽說已經獲準了。”
沈絮是醫官,不需要上朝參議朝政,他深知老皇帝疑心之重,也從不與他人打聽朝政。他這些年來一直努力維持一個醉心醫書,明事知理的形象。雖是如此,他暗中早已發展了一支暗衛替他四處打探情報,戰敗的消息,除非是皇帝近侍和他所看重的臣子,外人皆無法得知。
想來封鎖戰敗的消息,也是他穩定民心重要的辦法之一吧。
“葉溫亭……此人可是驃騎將軍的參軍葉大人?”沈絮眉頭微皺,似乎是在回憶著些什么。
“正是此人。”飛電語氣中略帶失望。
沈絮身體靠在座椅上,手指無意識的敲著書案的桌面,似乎是在思考著為什么傳聞中隨驃騎將軍出生入死無數場戰役,甚至曾經替驃騎將軍舍身擋箭的葉溫亭為何會替皇帝做事。
當年驃騎將軍滅門慘案使得很多軍中舊部辭官回鄉,拒絕為皇帝賣命,葉溫亭照理說該是最恨皇帝的,怎么……?
沈絮忽的勾著嘴角輕蔑的笑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便是葉參軍亦難免俗。”
飛電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又道“此次葉大人領兵出征,還帶上了他的兩位公子,大公子葉無騫,小公子葉衍陽一同隨軍。”
“嗯,知道了。可還有其它什么事要稟告嗎?”沈絮坐直身體,手指摩挲著醫書,再次垂下眼,一副想要再次靜心讀書的樣子。
飛電想了想,“并無他事。”
沈絮頭也沒抬“退下吧,繼續打探漠北戰況,留意葉參軍與朝廷的動作。”
飛電再度拱了拱手回道“是。”轉身從后窗翻身跳了出去。
葉參軍隨軍多年,才智武功軍中無人能出其右,為官正直清廉,深得民心。若是他倒向皇帝陣營,這將會是沈絮復仇計劃中很大的阻力。
人的品行,真的會隨外物改變嗎?沈絮在心里暗暗的問道。修長的手指合上醫書,沈絮瞧著窗外顯得略有些失神。眉頭微皺,淡淡愁緒便顯露出來。
宮內荷花池旁
楚傾楠自那日被楚嘆的殘忍手段和語言嚇到后,便整日心神不寧。最近皇帝身體調養的不錯,也沒有召沈絮進宮。楚傾楠思念之情和憂心愁緒一齊發作,她開始整夜難眠,不思飲食了起來。
照舊例,她此時定是要召沈絮來為她瞧病的,可是瞧著鏡子里那副胭脂水粉都掩蓋不了的憔悴面容,她竟堅持不肯請沈絮過來。
楚傾楠站在池邊的涼亭里,漫不經心的朝池子里投著魚食,遠處兩個小宮女有說有笑的朝涼亭走來。
“你知道嗎,景辭庵,聽說那里求姻緣特別靈!”
“哈,你這丫頭,定是偷偷去求了!”
“我當然要求了,求我嫁得如意郎君!”
“呸!不知羞!”
……
這兩個小宮女打打鬧鬧的朝假山那邊走,沒注意到公主的存在。
楚傾楠倒是把這些話聽得一清二楚,若有所思的瞧著她們的身影漸行漸遠。
景辭庵……姻緣?
楚傾楠原是不大懂這些的,但是只要是能增加她和沈絮姻緣羈絆的法子,她都愿意試一試。
想到就要做到,于是她馬上跑去求她父皇,美其名曰“為父皇龍體祈福,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祈福。”感動的老皇帝一個勁的夸“我們傾楠長大了,懂事了。”
楚嘆聽到楚傾楠要去祈福,表現得頗為不屑,祈福有用的話,還要滿朝文武做什么?還要精兵良將做什么?
楚嘆原本覺得蹊蹺,祈福?他這個小妹平日里根本在意這些,但是轉念一想,女兒家長大了,性子有所轉變也是正常,那些個相府千金平日不也是喜歡吃齋念佛的嗎?
正因為如此,楚傾楠這次出宮倒顯得異常順利。
這景辭庵雖然在皇城,但是卻建的極為清雅,紅塵煉心,極為不易。倒像是應了那句,“小隱于山林,大隱于市朝”的說法。
公主祈福,左右侍從屏退了許多香客。
便是如此,庵內香火依舊旺盛,姻緣木牌點綴滿整面墻壁。
楚傾楠正四下打量著庵內擺設。
卻見旁邊的小門緩緩走出來一位女子,她身著一件極為樸素的藍色道袍,許是洗了很多次,略略有發白,身量窈窕,肩若削成,腰若束素。膚如凝脂,面如滑玉,眉似遠山含黛,眸若天河凝光,三千青絲由一支青竹白玉簪綰于頭頂。一身泠然清逸的氣質自然散發。
她見了楚傾楠,略行了禮,似乎是想避開。
可是楚傾楠卻對這女子產生了莫名的好感與好奇,于是上前問道“請問這位仙姑,不知此處如何求得姻緣?”
“施主認為何為姻緣呢?”那道姑含笑問到。
似乎沒想到這道姑會反問自己這樣的問題,楚傾楠擰著眉毛思索了好一會,回到“是兩個人相知相許,共度余生。”
“施主認為何為余生呢?”道姑又問到。
楚傾楠想了想,堅定的回答道“老去,死去,即為余生。”
“蜉蝣朝生暮死,度過的也是一生。余生并非時間長短,只在紅塵游歷。施主所求,已經得到了。”
這些和尚道士,慣會講這些大道理,楚傾楠眉毛都快擰成一條繩了,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但也有不甘心就這樣“得到”和沈絮的姻緣。于是追問道。
“仙姑可否解簽?”
那道姑微微頜首“施主解簽,想聽到的是施主想聽到的,還是施主不想聽到的?”
“自然是想聽的~”楚傾楠急急回答道。
“若是解出施主不想聽到的,又該當如何呢?”道姑嘴角噙笑,臉頰上的梨渦煞是好看。
“這……”楚傾楠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
“施主或心中存疑,返回再度抽簽,或找他人解簽。或知曉情況,不再努力。如此一來,解簽又有何用呢?”道姑聲音泠泠似空谷清泉。
“又或者,知曉結果,早做打算?”楚傾楠不甘心的回答道。
“公主心自清明,世上之事,皆可綢繆,唯獨情之負累,難以規避。”
“可傾楠此生,只想綢繆這段姻緣,敢問仙姑,可有解法?”
“掬水月在手。”這道姑說了這句話,轉身飄然而去。
楚傾楠只覺得心情變得十分沉重,她沒想過自己原本想著今日來這里,為皇帝和江山百姓祈福,再求個自己和沈絮的姻緣,就可以安心的回宮歇息調養。沒成想卻是遇到了這個道姑,還同她講了這許多莫名的話。
雖然還不明白她說的“蜉蝣朝生暮死”,“掬水月在手”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卻隱隱覺得自己和沈絮的姻緣并沒有自己之前想象的那樣樂觀。這樣想著,她只覺得胸口血氣翻涌,還沒等順氣,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接著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由于公主的身體一直都是沈絮調養的,所以這次沈絮又被急召進宮,接到詔令的時候,沈絮正在后院侍弄花草,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被公公催著上了馬車。
沈絮也很是納悶兒,小公主雖然喜歡裝病召自己進宮,可從沒這樣急過。聽公公的敘述,似乎是近日祈福,突然吐血昏倒。
等趕到的時候,沈絮只瞧了一眼就嚇了一跳。自上次燈會之后,左右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小公主竟憔悴成了這副模樣,臉色也蒼白的嚇人。
診了脈又詢問了小公主近日的飲食休息情況,沈絮開了些鎮靜安神,補氣養血的藥給她調理身子。
若是平常這個時候,沈絮瞧了病,開了藥,就該走了。
但是今天卻不知道為什么,一直坐在桌旁沒動,似乎是在等小公主醒過來。
床榻上的人十分嬌小,最近又清減了許多。
不知是夢到了什么,兩條秀氣清麗的眉毛擰在一起。瑩白的額頭微微滲出薄汗,蝶翼般的睫毛投下淺淺的陰影。沈絮看的十分想要過去幫她撫平眉毛,輕輕擦去汗水。
就像月只小時候生病那樣,守著她直到醒來。
沈絮想著,小公主或許很孤獨吧,皇后走的早,太子又生性多疑,不許她與旁人多接觸,皇帝雖然很寶貝她,但是終究還是要忙許多政事。
以前的時候,小公主生病,自己從來沒想過守著她醒來,那時候只覺得公主身邊都是任她差遣的宮女太監,她除了需要自己開藥,其余的事情自然有別人照顧。
現在想想也似乎想通了為什么她常常裝病要自己入宮了,或許就是因為太孤單,想找個人說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