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在杜三的驅策之下,戰馬發出一聲嘶鳴,楊開四蹄向城門狂奔。
孟詩云雙手緊緊抓住配鞍,眼看著離那些夷兵越來越近,而且有幾個夷兵拿著刀正向他們沖來,嚇得她三魂六魄都要飛出竅了;上次官兵來抄她的家的時候她也很害怕,但那次并沒有血淋淋的事情在她眼前發生,而且那時身邊還有她祖母及母親等親人在,心里總歸有個依靠,完全不會像此時這樣六神無柱。
就在她嚇得快要發出尖叫的時候,杜三卻已將單刀握在了手里,幾個揮砍便將幾個沖上來的夷兵放倒在地;噴出的鮮血灑向空中,然后與紛紛而下的雪花一起落到地上,有一些還濺在了孟詩云的裙子上。
孟詩云又那里如此近距離的看過殺人,此時她心中的驚恐簡直無以復加,但不知為什么,驚恐的同時,她那顆原本揪緊而懸到了嗓子眼的心卻放松了一些,感覺到身后那青年結實的胸膛,還有一只有力的大手正緊緊的攬著她的腰,使她莫名的感到了幾分踏實。
戰馬一溜煙沖出了城門,沒有了城墻的遮擋,風雪頓時變得更加凜冽起來,吹在臉上就如刀子一般地鋒利。一條大路在雪花蒼茫的夜色中筆直向前,最終隱沒在火光不及的黑暗中。
沿著大路一口氣奔出了二十幾里,眼見后面沒有追兵趕來,為了讓馬保存體力,杜三便收緊了韁繩,讓馬漸漸慢了下來。
此時,大路上到處都是急急如喪家犬一樣的難民,婦女孩童的哀哭聲,老人的嘆息聲,還有男人們憤恨而又無奈的叫罵聲隨處可聞,使這寒冷的雪夜更充滿了惶恐無助和迷茫凄涼。
杜三看著這些難民,眼中充滿了警惕,在這種所有人都急著逃命的時候,作為眼下最便利的交通工具的馬,無疑是個讓人眼熱的東西。如果只有他自己,他倒絲毫不擔心,但現在帶著孟詩云,他必須多個心眼,防止一些不軌之徒暴起發難。
不過他所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過了大約有一盞茶的工夫,他帶著孟詩云來到一個三岔路口處,看著通往兩個不同方向的路,杜三一時也不知到底要走那一條,因為他還沒確定好到底要去那里。
——雖然老夫人說過可以帶著孟詩云去投靠她的外祖父,據杜三所知,孟詩云的外祖父的家在蘇城,離這足有一千多里,但更重要的是,現在那個糊涂的混蛋皇帝也去蘇城了,就憑孟詩云現在還是帶罪的身份,去到蘇城之后,她外祖父真的敢接納她嗎?
正猶豫間,忽然聽到左前方向傳來一陣驚嘩之聲,有人大聲喊道:“夷兵來了!夷兵來了……”往那個方向去的難民頓時又紛紛折了回來。
杜三眉頭微微皺起,眼中露出幾分困惑:“這里怎么也會有夷兵?”但他并沒有猶豫太久,隨即調轉馬頭向右手邊的那條路跑去,而那些難民也都紛紛涌向了這邊。
好在這條道路還算寬暢,顯然也是一條比較主要的通道,雖然人多,卻并不顯得擁擠。
沒過多久,前方夜色中傳來的風忽然急勁了一些,同時還傳來了水流的聲音,原來前方有一條大河。
一座寬大的木架橋通往河的對岸,難民們蜂涌著上了木橋。
杜三走到橋頭,猶豫了一下,但此時根本容不得他多想——因為根本沒有別的路可走——于是便也策馬上了橋。然而剛走到架橋的一半,前方卻又忽然傳來一陣嘩鬧之聲,只聽有人在不停的破口大罵:“你這是要害死大家呀!”
各種叫罵聲混成一片,原來是有個人趕了輛牛車上橋,可能是牛車上裝的東西有點重,現加上此時橋上的人又多,那車輪竟把橋板壓塌了一塊,陷在了塌縫里上不來。
牛車把過道堵的死死的,所有人都過不去,周邊的人有心想幫他把車推起來,可車輪卡的很死,加上車子又重,根本推不動。
情急之下,有些脾氣暴燥的人就開始破口大罵,也不管他車上裝的是什么東西,直接就從車子上攀爬了過去,也不管車上的東西會不會被踩壞。有了一個人帶頭,其他的人也紛紛跟上,那車主雖然心里著急,卻也無可奈何。
可即使這樣,通行還是受到了很大的阻礙,后面不斷涌來的難民又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么事情,心里都只想著夷兵很快就要追上來了,必須趕快逃離,因此都拼了命的往橋上擠,轉眼間便把整座橋擠得沒有了一絲空隙。
不斷暴增的重壓使原本就有些年久失修的木架橋開始微微的顫抖了起來,并不斷的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久經沙場的杜三很快就意識到了這橋上的危險。
他本想棄了馬帶上孟詩云徒步前行,越快離開這座橋越好,然而他剛一下馬,還沒來的及把孟詩云抱下來,就感覺到腳下的橋板傳出一陣劇烈的晃動,有人驚慌的大聲喊道:“橋要塌了!橋要塌了!……”
橋上的人們頓時陷入了恐慌,一時間你推我擠,亂成了一團。可越是這樣,橋的負荷就越重,最終轟隆一聲巨響,橋板從中斷成了兩截。
杜三連忙伸出雙手想把孟詩云從馬上抱下來,卻只覺腳下一沉,整個人都站立不穩。他大吃了一驚,下意識的想要伸手去抓住孟詩云,可傾倒過來的人群一下子就把他撞開了。
在一陣陣慌恐的驚叫聲中,杜三只覺身子騰空迅速下墜,緊接著一聲轟隆巨響,冷冰剌骨的河水瞬間浸透全身,整個人都掉進了水里。湍急的水流瞬間就把杜三卷入了河底,并沖出了老遠。
所幸的是他水性還算不錯,在急流中掙扎了幾下便浮出了水面。
他呼出了一口氣,也無瑕顧及自身的安危,急忙左右看了看,可黑暗中,隱約只見水流翻騰,水面上不時有人頭攢動,撲水聲和呼救聲此起彼伏,不斷從四面傳來,可是——孟詩云在那?
“小姐——!”杜三只覺胸臆間瞬間涼了一大截,又連續大喊了幾聲,卻沒聽到任何回應。于是他朝著就近的幾個落水的人游了過去,可發現都不是。
這時候杜三也顧不得去救其他的人,發現不是孟詩云之后,也不管那人求生的欲l望有多強烈,都毫不猶豫的一把將他推開,接著去尋找下一個。如此折騰了足足有一盞茶的工夫,卻始終沒有找到孟詩云的下落。
而這么寒冷的天浸在水里,對人的體能也是極大的考驗,一般人只稍幾刻鐘就會被凍僵,因此那些撲水聲和呼救聲很快就淹沒在滔滔不斷的水流聲中。
杜三的體格雖然比平常人要強上許多,但卻依舊經受不住這徹骨寒冷瘋狂的侵蝕,四肢很快就被凍的麻木不靈,體力漸漸不支。就在他以為自己也要葬身河底的時候,他的手卻忽然劃到一根堅硬的東西,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杜三卻知道那是一根飄浮的橋木。
求生的俗望使他瞬間暴發出了一些力量,掙扎著一把抱住了那根橋木,然后順著水流向岸邊劃去。只是由于水流太急,那橋木根本不受他控制,杜三只好趴在橋木上順流而下。
也不知被沖了多遠,橋木最后在一個水灣處被卡住停了下來,杜三艱難地爬上岸,身心疲憊交織著心灰意冷,使這個平時身心如鐵的青年男子竟跪伏在了雪地上,向著黑暗中的江面嚎啕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