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教宗格里高利十五世冕下的入座,剛才還顯得有些喧鬧的宣禮廳,漸漸安靜了下來。
陸辰坐在主席臺上,用目光掃視全場,很快就發現了不少熟悉的面孔;不過,現在坐在這里的,基本上就是全部的教會人員了,要在其中準確找到某幾個人,還是很花工夫的。
例如,陸大官人瞇著眼看了半天,這才在一群教室中間看到了云斯頓。
神使大人在這里瞪大了眼睛找人玩,教宗則和身邊的樞機本尼迪克特對視一眼,然后緩緩站起身來。
見教宗起身,所有人都看向了主席臺。
誰都知道,現在到了教宗冕下發表講話的時候了。
陸辰也斜眼打量著教宗:對方起立以后,比起坐著的神使大人高了不少,這讓他在觀察教宗神色時有些困難。
“我敬愛的弟兄們……”教宗清了清嗓子,張開雙臂朗聲道,“感謝你們,感謝你們能在此時此地,與我一同慶祝新歷五六七年的到來!”
稀稀拉拉的掌聲從底下傳了過來。
對于教宗這套路式的開場白,大家顯然不怎么感興趣:更何況,教會現在風雨飄搖,這新到來的五六七年,也實在沒什么好慶祝的。
教宗似乎是注意到了人們低沉的情緒。他尷尬地微笑了一下,繼續朗聲道:
“相信各位也知道了,過去的一年并不容易。關于我們教會遇到的具體挫折,我不想在這個理應愉快慶祝的場合詳細提及,但我必須說,各位都以驚人的勇氣和虔誠的信仰直面艱辛,神圣教會正是在各位的支持下,才渡過了一道又一道難關!”
又是一陣掌聲。
聽眾們顯然對于過去一年中的不如意深有感觸,聽了教宗的講話,不少人都忍不住臉現悲戚之色。
多少年來,教會都是帝國中叱咤風云的巨大勢力,結果如今卻像是一只寵物般被國防軍圈養在中央大教堂里——心比天高的神職人員們,又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我見證了各位為守護圣神榮光作出的犧牲與付出,但此時,我也必須向在座的各位道歉。”教宗朗聲道,“綿延千百年的神圣教會,在我的治下陷入衰落,這是我作為教宗不可推卸的責任。”
宣禮廳中一陣沉默。
其實,又有誰能忍心責怪教宗呢?大家的心里都清楚,導致教會今日的困局的,與其說是任何人的個體行為,倒不如說是時代浪潮的催逼——
轟轟烈烈的工業革命,在帝都郊外豎起的一座座冒著黑煙的工廠,帝國學校里開展的一堂堂物理與化學課程,這些才是將教會拉下神壇的元兇。
如果說教宗格里高利十五世有任何錯誤的話,可能他只是在一個錯誤的年代被選上了這個位置。
包括陸辰在內,主席臺上的所有高層,都似乎聽到了教宗冕下的一聲輕嘆。
“過去的一年,我們共同見證了屬于圣神的輝煌;所有的教會兄弟,在強敵面前守護了屬于圣神的無上榮耀!”教宗低了下頭,然后正色繼續說道,“但相信大家也意識到了,我們神圣教會正逐漸走入窘境:無論是國防軍的進逼,還是物資的日漸缺乏,都使得神圣教會的日常運營變得愈發困難——這是一個我不想、也無法掩蓋的事實。”
“我知道過去的幾個月里,教會里一直存在傳言,說我們即將答應議會的要求,徹底解散神圣教會……”教宗頓了一頓,提高聲音道,“現在是時候終止這些猜疑和顧慮了,我,格里高利十五世,向你們正式宣布,這些傳言是正確的!教會領導層一直在爭論有關于投降的問題,而近日來,我相信我們已經達成了一個統一的觀點:投降勢在必行!”
全場嘩然。
雖然大多數人早就料到了解散教會這個必然的結局,但聽到教宗冕下親口說出此事,還是令人有些難以接受。
恐懼、悲傷、憤怒……復雜的情緒在聽眾們的眼睛里變幻著。
這股彌漫在宣禮廳中的負面情緒,仿佛也影響到了教宗。他攥著瘦骨嶙峋的手掌,默默低了低頭,求助一般看向了身旁的神使大人。
陸辰遞給他一個真誠而溫暖的眼神。
于是教宗再次振作起來,抬起頭朗聲道:
“我知道各位心有不甘,但此事已經獲得教會高層的統一認可。我想請各位弟兄相信我們,做出解散教會的決策對于我們來說毫不輕松。甚至,我相信我們是背負著巨大——遠比在座絕大多數人還大——的壓力才做出的決定。解散教會這一決策,并不是出于任何人的私利考慮,而是我們深信,慈悲的圣神不會想要看到,他最虔誠的信眾將死于國防軍的圍困;我們深信,保護好所有信徒的生命安全,是圣神賦予我們教會的最后使命。
“很快,我們就會向國防軍與帝國議會正式遞交降書。今天的慶典與午宴,很可能將成為我們最后的歡聚時光。”教宗繼續說道,似乎在努力抑制著聲音的顫抖,“但是我相信在座每一位兄弟對圣神的崇拜,我也相信圣神對我們的無上關愛。將被解散的只是神圣教會這個組織,但我們對圣神的信仰仍將萬世長存!
“分別的時候快要到了,但在此之前,我希望所有人能享受一頓愉快的午宴。我希望在座的每一個人,能夠在教會解散后擁有新的生活。在帝都、在西北平原、在東南森林、在帝國的山脈與海岸,我希望你們能夠成家立業;如果說我這位不成器的教宗,對你們有任何期望的話,那么請你們在自己的家中供奉一座神龕,向這個世界證明,圣神還遠沒有被人類遺忘。
“分別的時候快要到了,但這不是萬事萬物的終結,而是一段嶄新旅程的開始。祝愿你們在未來擁有幸福的生活,祝愿你們前程似錦——這是我,神圣教會末代教宗,格里高利十五世給你們的新年祝福。”
教宗說完這番話,再也抑制不住激動的情緒,向著臺下深深鞠了一躬。
陸辰清楚地看見,幾顆淚滴從冕下的眼角墜落,在紅色桌布上砸出了幾點水漬。
即使意見不同,陸辰此時也有點心疼教宗冕下:作為組織的領導者,卻要眼看著組織分崩離析,這對誰來說都不是易事;不論教宗為人處世的原則和陸辰是否相同,這個老人都確實背負了過于沉重的負擔。
我會拯救你們的。陸辰在心中默默地道。
這一次,“你們”不只說的是教會,說的也是教宗冕下。
似乎是趁著低頭的時間整理好了情緒,教宗重新直起腰來,沖著所有人微笑了一下,慢慢坐回座位。
宣禮廳一片死寂。沒有掌聲,沒有議論。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覺到,自己似乎不是在參加一場慶典,而是在參加一場葬禮。
“到您了,神使大人。”教宗輕輕抹了抹眼角,沖陸辰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