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好他,收拾好我來過的痕跡。
可以走了。
回到家已是深夜,從暗門進入。
品言紅雙昭兒翎兒仍在我房里頭等著。
“小姐。”品言叫我回來叫了一聲。
翎兒把紅雙搖醒。
照例品言和紅雙伺候我梳洗沐浴,其他人按部就班,房里簡單收拾了一番便回去休息。
“少了一顆扣子。”品言給我更衣時說。
“嗯?”我不解。
“這里,少了一顆扣子。”她指給我看。
是我袖套處的扣子。我這身衣裳設計本就極為繁復,少了粒扣子我竟也沒發現。
“要奴婢補上么。”品言問。
“洗凈了就收起來。我以后不會穿了。”我說。
是可能掉在客棧,也可能行路時掉了……
無所謂了。
簡單沐浴后,紅雙留了盞燈在我房里,
兩個人也遂下去歇息。
我遲遲難以入睡。
這兩天的事情實在需要我好好想想。
風有些大,燈影恍恍惚惚。
紅雙也不知道給我關上窗戶,算了。
我起身,打算關窗。
看到他了。
風祁云一身水藍色輕衣,臉上看不出什么情緒。
“是你。你怎么在這兒。”我吃驚又不吃驚。
話畢更覺心虛。
他就喜歡這樣。
“等不到你,我只好自己來了。如何。”他說。
“抱歉。”
我想說當時事發突然,我想說我并非有意失約。可這又有什么好解釋的呢,李錦瑟,你不還是去了別處么。
他擲了樣東西過來。
打開是蓮蓉餅。
“謝謝。”我說。
我剛抬頭,人已不見。
這樣才顯現出自己的可笑來。
好友相聚?重陽登高?不過是借口。他替我找的借口。
其實當日答應風祁云赴約已是魯莽之舉。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東西,何必拿友情搪塞還企圖蒙混過關。說白了只不過我還是貪戀他給的美好,但現在終于清醒又發現你我什么都給不了他。
收手吧,李雍和。
你早知風祁云有意于你,你若無心又何苦招惹他。
一夜無眠。
雞叫過三遍,天亮了。
其實我知道風千尋是個聰明人,我太知道了。昨日之事徹頭徹尾就是個錯誤,我千不該萬不該拿他醉酒做賭注。
他怎會蠢到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我得到了那小盒中所謂的我的書信,而他,一粒紐扣就讓我前功盡棄。
到此為止。
紅雙來伺候我梳妝。
“知道小姐昨日肯定沒休息好,紅雙讓廚房做了薏仁小米粥待會兒讓品言端過來,讓小姐醒醒胃。”她說。
“好。”
卻看品言慌慌張張進來,:
“小姐,大夫人那里說有急事讓小姐過去一趟。”
“何事。”我說。
“奴婢不知。”
“粥呢?”
……
化過妝喝過粥已是一個時辰后,我讓紅雙攙著我,緊趕慢趕到了娘親府里。
平日她有事都是直接過來親自和我商量,今日讓我府里的丫頭來通知我,不對勁。
至于要事,有什么事我一個常年稱病臥床的小丫頭能幫忙的,除非……
我剛想到這,人就到了。
紅雙攙扶的手放開,我行了個禮。
這可真真是個大場面,母親房里跪了一大片,讓我看看,還有祖母也來了,幾個姨娘也來湊熱鬧。
剛進門,只聽到一個凌厲的女聲:
“跪下。”說話的人是祖母。
其他人此時都盯著我看。
祖母坐在最上面的檀木靠椅上。母親坐在一旁。
我徑直走進去。
“不知娘親叫我來所為何事。”我說。
“沒聽見嗎,我讓你跪下。真是沒家教,我的話都敢不聽是吧。”祖母說。
她一開口鄉野村婦本性便暴露無遺。
周邊議論紛紛,我知道都是沖著我來的。現在還不知道她們在鬧什么,但氣勢,不能輸。
“紅雙,拿個椅子給我坐。”我說。
“大膽!”她大叫。
行,那我就會會她。
“雍和雖不知祖母為何動氣,但祖母千萬要消氣。”我說。
言畢,我看到二姨娘轉瞬即逝的笑。
我接著說,“要是不生氣,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呢。”
彼時紅雙椅子已拿過來,我便大大方方坐下去。
未等她有何反應,我便開口。
“雍和知道祖母長居深閣中,很多規矩都已記不住,例如,這做錯事須下跪領罪,雍和無罪,為何要跪。近日祖母的另一位孫女玫兒正在學習禮儀規矩,如何,要讓她來教教您么。”
“你!”她急了。
“祖母別急,孫女我還沒說完呢。另一事,‘沒家教’這樣的話可不能亂說。祖母可知說別人家教有問題大多是指桑罵槐,父親宅心仁厚,母親溫柔賢惠人人稱道,不知祖母想罵的是雍和的哪一位長輩。”
母親咳咳,估計是看不下去了,示意我收斂一點。
我掃視四周。
徐廚娘,昨日轎夫都擱那兒跪著呢。
猜出個大概來。
母親看來也是被迫叫我前來,本意也是想幫我解圍吧。
“雍和,今日祖母叫你來是有問題要問你。你只需如實回答。”母親說。
“如何。”我說。
“聽聞你昨日出了門,可有此事。”祖母發問。
“昨日雍和與人相約登高,先前已請示父親母親,經過同意后方動身。不知祖母想問的是什么。”我說。
“英蘭,那你可是連你這乖女兒昨兒夜不歸宿都通過請示了?”祖母叫的是我母親的名字。
“夜不歸宿?”我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繡寧,把你早上說的再說一遍。”
轉眼看見一個丫鬟過來。
從未見過,果然是個替罪羊的好人選。
她行個禮,低著頭,怯生生的樣子。
“別怕,把早上的話再重復一遍即可。”祖母說。
我打量著她,同時看到她偷偷瞄了我一眼。
我看得出來她這恐慌之樣并非假裝。
她此番做戲,無論結果終究會被滅口。想必她本人也十分清楚這一點,看,又瞄了我一眼。
她撲通一身跪下,
“奴婢昨晚起夜解手,正巧碰到大小姐。未敢聲張,那時慌亂中碰到也外出解手的徐廚娘,她將我認成竊賊。奴婢無法,只好全盤托出。”
解手?錯認成小偷?徐邱娥,這又是什么蹩腳瞎話。
我昨夜出入的暗門最是隱秘,我確定無人能看見。
“見到我家小姐便要逃,這是什么道理,莫非你做了什么虧心事。”紅雙說。
她似是逮著個機會,又順著話茬往下講。
“奴婢不敢欺瞞。只是……只是當時大小姐衣衫不整,頭發凌亂,行為怪異,怕是……”
“怕是什么,你說。”祖母說。
“怕是清白已失。”她頭更低了。
周遭嘩然。
我先前以為這些人是來助攻的,現在看來只不過是某些人請來看戲的。人越多傳得越離譜越快。
那大家可千萬要看仔細些,畢竟我可是主角呢,讓我來陪你們演一出好戲。
紅雙走近她,喜笑盈盈,“我家小姐說方才沒聽清楚你說話,勞煩再重復一遍。”
她抬頭,神情疑惑:
“怕是小姐清白……”她話未完,紅雙抬起手一個大嘴巴子掄過去。
“放肆!哪里來的賤婢,連我家小姐都敢造謠!”語罷又一個巴掌甩過去。
這下那人頭發也散了,癱倒在地不敢言語。
“你做什么!”祖母氣的站起來。
紅雙趕忙回到我之處。
“胡鬧!”我大聲呵斥,房內安靜下來,“什么人都可以沾么,你看那黃毛,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瘦成這樣,要是有什么病你染了那可如何是好。”
她假意求饒,“小姐,奴婢一時氣不過而已。現下怕是沒人把小姐放在眼里,連這種貨色都要出來賣弄。”說罷她還拿出手帕認真抹抹眼淚。
不愧是我帶出來的人,紅雙的演技真是爐火純青。
“罷了。”我站起來。“黃毛,你說半夜三更出來解手,可我記得下人茅廁在西院,你跑到我這南院解手,一不和邏輯,二不和規矩。”
“奴婢夜深出門,看不清……”她狡辯到。
“看不清?且不說你看不清還能跑這么遠。看不清的你碰到我,看了一眼便要逃,還能準確無誤地描述我的衣著狀態,這是什么道理?”
“大膽繡寧,你可知罪。”母親想必知道有詐,想結束這場鬧劇。
“奴婢……奴婢……”她埋著頭。
“說說,誰指示你陷害我的。”我說。
她身體止不住地發抖,卻是一句話也不肯再說。
“徐廚娘,你說說,你怎么看的。”我說。
“夠了,此事既已查清,散了吧。”祖母坐不住了。
“祖母,您聽明白了?可雍和還沒有呢,紅雙,你可聽明白了?”
“奴婢愚鈍,還沒弄明白。”紅雙皺著眉。
“徐邱娥,你昨日非常‘湊巧’地出門解手碰見這位也非常‘湊巧’地出門解手的丫頭。聽見她一頓胡謅八扯后,之后呢。”
“此事事關相府聲譽,奴婢一時心急未敢隱瞞夫人。請老夫人治奴婢口無遮攔之罪。”她對著祖母跪下。
口無遮攔,好一個口無遮攔。
此時又一個丫頭被推拉著帶進來,定睛一看,不是昭兒又是誰。
看來這事沒完沒了了。
“奴婢不愿欺瞞夫人,小姐昨日確實晚歸。”昭兒抬著頭,儼然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
母親臉色一青。
“小姐身上……有些痕跡,似是男女親昵之痕。”她語氣平和。“如若不信,可以驗小姐的身。”
痕跡?
估計說的是風千尋昨兒弄得那些個。
“若我沒認錯,這是你府里的丫鬟吧。李雍和你還有什么要說!”祖母神色隱不住的得意。
“嘖嘖,昭兒真是忠心耿耿,來我這兒待了一年還是一心向著二夫人,難得,難得啊。”我說。
劉玉扇,既然你想要把事情鬧大,就別奢望能夠全身而退。
“你什么意思?”祖母說。
“我家小姐皮膚可是出了名的‘吹彈可破’,稍稍碰一下就紅一塊紫一塊的,昭兒,你說的是我給小姐按摩的痕跡么。”紅雙說。
昭兒此番我并不驚訝,昨日見她沒了影今日又有這出戲,少不了她的功勞。
“昭兒所言句句屬實。”
場面一時僵持,昭兒不愧是我房里出來的,這副寵辱不驚的樣子,服氣,怪就怪我太會教養下人了。
“你還有何話可說。”祖母說。
“是又如何。”我說。
四下無聲。
估摸著人也快到了,我再喝口茶。
母親站了起來,滿臉疑惑。
此時外面有喧鬧聲,我放下茶,這是到了。
“雍和姐姐!”
我臉上綻出笑容,簡單地行禮,“雍和見過寶兒公主。”
大家一時驚訝,回過神來也迅速行禮。
“大家這是在做什么,好熱鬧啊。”寶兒說。
掃視一番,劉玉扇如臨大敵的樣子,徐邱娥面如死灰。祖母疑惑又吃驚,又做出一副諂媚的嘴臉。
“她們在審我呢。”我說。
“雍和,你這說的是什么話。先給公主備茶。”祖母一副討好的樣子。
寶兒沒理會她。
“瑟瑟姐姐,你是犯了錯嗎。”她問。
“雍和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錯呢,昭兒,你來說給公主聽。”我說。
誰還沒個外援呢,不過一個公主就嚇成這樣。
昭兒盯著紅雙不敢言語。
“你放心,我可不想再弄污了手。”紅雙不屑地撇嘴。
“小姐昨日出宮幽會,深夜才回府,鬼鬼祟祟,舉止古怪。”昭兒真真厲害貨色,短短幾分鐘便可添油加醋至此。
“幽會?是和我么。哈哈哈,姐姐,他們說我和你幽會誒。”寶兒捧腹大笑。
祖母她人見狀也附和笑笑。
之后寶兒解釋,“昨日瑟瑟姐姐與寶兒相約登高,之后在我府中休息,聊得太盡興一時忘記時間。給姐姐惹出這么多麻煩,是寶兒之過。”
“哪能是公主的錯呢,公主稀客。瑟瑟,帶公主先四處走走。事已查明,誤會一場。來人,把這三個賤婢,押下去審訊。”娘親說。祖母也不敢言語,畢竟家族內斗可是比不過與皇族沾親帶故的機會。
我下去時,轎夫向我點頭示意。
看來這人暫時可用。
“雍和姐姐,我吃完了。”她說
正巧玫兒來找我說話,我就讓她們兩個湊成一處玩兒。
這寶兒公主今年剛足了十二,和玫兒是年齡相近些。
我得去看看娘親那邊審得如何。
照例叫了紅雙和我同去。
紅雙最是聰明伶俐,那股機靈勁十足難得,品言欠點火候,放不開的淑女模樣。
磨磨蹭蹭到了母親房間后院。
那三人跪成一排。
“娘,審得怎么樣了。”我問。
“沒什么進展。”母親說。
“那不如換我來。”我說。
“這個昭兒是我房里的人,先帶回去。母親沒意見吧。”我看向母親說。
“你的人你想怎么處置都行。”她說。
“繡寧也帶回去。至于徐邱娥,”我拿個浮塵把她的臉勾起來。“娘,你說污蔑、造謠主子,策劃這樁事來污我清白,損壞相府請白的人該怎么判。”
“依照舊例,賜死后扔出去。”
“娘親,”我做出錯愕的樣子,“雍和最見不得殺生,何至于此。”
“雍和,你還小,不知道這世間最毒是人心。你今日放她一馬,她日她不知又會有什么手段!”她說。
“那,不如從輕發落。賜她四十大板如何。”我說。
“依你。”
“娘親忙活一天也該乏了,”紅雙恰到好處上場遞茶,“這杯仙草茶最是解乏消渴,娘喝口茶,這些事就交給雍和處理,您先去睡個午覺。”
接過茶時娘親輕輕捏了一下我的手。想必她是懂我的。
賜死不過一杯毒酒,無聲無息,不夠。
四十大板,皮綻血流,五臟俱碎,七竅流血。
若這樣還沒死全,那再仁慈些賜她毒酒吧。
我小聲吩咐紅雙,讓她盯著徐邱娥執行四十大板。讓其他幾個人押著繡寧、昭兒,跟著我回去。品言早倒了水在房里等我。看我過來趕忙站起來。
“小姐喝口水潤潤嗓子。”她說。
“大小姐,這幾位打算如何處置?”門口小廝問。
“放著就行。”我說。
“是。”小廝作勢要走。
“等等,給她們松綁。”我說。
小廝面面相覷,還是幫她們松綁了。
她們走后,我繼續和品言吃茶。
早上公主吃的糕點還剩下許多呢,配茶正好。
沒過多久紅雙就回來了。
“這么快?”我說。
“那老娘們兒,沒挨幾下就咽氣了,這會兒要抬出去扔了。”
“確定了嗎。”我眼神示意紅雙。
“我摸了她脈搏,已是停了。”她湊近,“小姐放心,我往她嘴里又灌了鶴頂紅,這毒可是沾一點兒就不行的。”
“不錯,你辦事我放心。坐下喝茶。”我說。“昭兒,過來坐吧。”
氣氛尷尬。
紅雙,“小姐讓你過來你就過來。”
她站起來,顫顫巍巍還沒到就跪下,“奴婢該死,要殺要剮聽您處置。”
“怎么還跪下了呢,昭兒,還沒一天你連指令都不會聽了,小姐讓你坐下。”紅雙說道,任誰都聽得出話中的諷刺。
昭兒跪著,臉色又紫了幾分。
“你要想跪著,那你就跪著吧。我且問你,今日之事你參加了多少。”
她低頭咬著嘴唇。
“昭兒,如果我沒看錯,昨天小姐回來之后你就跑去二夫人房里了吧。”品言說。
“你真以為你做的滴水不露,可在我們小姐眼里不過是個跳梁小丑。”紅雙補充說道。
昭兒抬起頭,“你早就知道了?”
話是對著我講的,我說,“是早就知道了。我本盼著待你好些你能對我忠心些。看來不過徒勞。”
“我以為我藏得很好。”
“痕跡太重,你常日往后廚跑,大家也不是瞎子。再者,你當日說的話讓我不得不起疑。”
“小姐想怎么做,直接說吧。”
“沒怎么做,讓你做個選擇。”
“悉聽尊便。”
“一,我賜你全尸。二,之前如何之后照舊。”
她這次是真懵了。
“愣著干嘛,選啊。不然你還想回你老主子房里啊。”紅雙說。
“多謝小姐。”她磕了幾個響頭
“繡寧是吧,過來。”我招招手。“還是這兩個選項,你選。”我說。
“這……”她不敢言語。
“瞧,這是嚇傻了吧。學學人家,謝恩吧。”紅雙說。
“繡寧,我也知道你擔心什么。我若讓你走,那些人馬上會殺你滅口。我這人不愛殺生,殺你也沒什么樂趣,你要是把這些個事情仔仔細細跟我講一遍,說不定大家還能做真主仆,你說是不是。”
“謝小姐開恩,謝小姐開恩。”
她這次也學聰明了,磕了好幾個響頭。
之后我也大概了解,品言全盤托出,她是二夫人安排過來的眼線。她也知道我對她好,但她還有個小妹妹在劉玉扇那兒當差,有這個要挾,她不敢不聽劉的話。
至于那個繡寧,她自己也迷迷糊糊的,說是剛進府的丫頭,徐廚娘跟她說事畢有大賞,她就這么答應了。
麻煩事可真多。
看來還得把昭兒妹妹弄出來才行。
昭兒說她只報告了我晚歸。
看來李書畫也坐不住了呢。
可巧玫兒和寶兒公主拿著東西過來了,這件事情就算這么結束了。
玫兒帶著寶兒進來。寶兒比她高了小半頭,兩人扭打在一塊兒。
“玫兒可有好生款待寶兒公主。”聽到我的聲音她們方收斂一點兒。玫兒這時候還勾著寶兒呢,這樣一問倒顯得多余。
我讓昭兒繡寧先下去梳洗,換身干凈衣服。府里規矩還是要有的,讓紅雙教她,保準把她收服得服服帖帖的。
說到先前讓紅雙監督徐邱娥執行四十大板,我是存了心思的。一個是沒人看著她我不放心,一個是我想練練紅雙的膽兒。沒想到這姑娘膽兒是真硬,眼睛一下也不眨的。有前途。
寶兒公主勾著我的手,我們走到我的房間。
紅雙也退下,剩我們兩個人。
“雍和多謝公主相助。”我認真行了個禮。
“不必多謝啦,五哥讓我幫忙,舉手之勞而已。”
早餐之時我刻意拖延,為的就是等品言送信過去。風祁云在相府周遭客棧休息,我給他寫了求助信過去。
他也是厲害,給我直接送了個救兵過來。
“公主可用過早膳了。”我問,“公主先請坐。”
“還沒有呢,當時我剛睡醒就看到哥哥過來找我,沒顧上吃。”
“雍和不知公主喜歡何樣的,就命人每樣都準備了一下。”我打了個響指,品言和紅雙端著吃食走進來,翎兒端了湯水進來。
“哇,看來。你們府內吃食比我的小廚房還要精致三分。”她上手吃了。
這寶兒公主是五殿下生母黎妃的第二個孩子,性情率真可愛,最好玩樂,是個有名刁蠻公主。
刁蠻我是沒看出來,不過這率真好玩樂是實打實的了。
早上這一鬧,我也大概能猜出個中緣由。
我這位祖母,最是冥頑固執,與我母親想來面和心不和,這番想算計我不過是想給我母親一個下馬威。還有一樣,她素來覺得我心高氣傲,若我污名做實,把我送去給風祁云當福晉,了卻她一樁心事。
劉玉扇想壞我名聲,沒失身不要緊,夜不歸宿罪名做實,再安一個和皇子不清不楚的蕩名,我便是廢了,嫡女身份也無用。到時候母親也無用,也沒人會挽救我,沒了我,不還是有一個玫兒么。
另幾位姨娘,橫豎就想看我出事,好給她們那幾個扶不上墻的女兒多點機會。
他們是各懷鬼胎,只不過合起來給我做了一個大人情。
此番,一是在府內樹立威信,暫時沒什么蒼蠅來我眼前晃了。二是不露聲色除掉徐邱娥和昭兒。
三,合情合理地與風祁云斷絕來往。
這真真是個好借口,避嫌。
“我和玫兒玩得很好。”聽到寶兒說話,我這思緒方收回來些。
“姐姐,寶兒剛才跟我說說她該回去了。”玫兒補充說。“她又餓了。”
天吶,看不出這位寶兒公主個頭大食量更大,一天怕是五餐都不在話下。
心里所想我面上仍不露聲色,“好,那是我安排人送公主回去,還是公主另有安排。”我問。
順便讓品言又去廚房打包了幾份糕點塞給寶兒公主。
“五哥說會來接我,估摸著這會子該到了。”寶兒說。
玫兒被母親叫走了,所以我負責把寶兒送到北門口。風祁云的人早就在那兒候著了。
旁邊那匹馬上的不是風祁云又能是誰。
高頭大馬,我只能想到這個成語了。
“路上小心,公主再會。”我說。
她也揮揮手,她的侍女攙扶她上去轎子上坐。
風祁云從馬上一躍而下,牽著那紅棕寶馬向我走來。
“今日多謝殿下相助。”我假模假式行個禮,一面不動聲色地向后退。
“口頭道謝怕是沒什么誠意。”他說。
“如何。”我問。
人情這么欠著也不是辦法,我也不是好貪便宜之人,金銀珠玉奇珍異寶我想這位也不缺。
別讓我以身相許就好,其他的我盡量辦到。
“聽聞李小姐會算命占卜,在城中算得上個李半仙。我此番有一要緊事還未考慮周全。李小姐可否幫我算算。”
沒想到是這么簡單。不過我這李半仙的名號是誰傳出來的,這人得算我半個知己了。
“嗯?”我挑眉。
好一個算命,好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風祁云左一個李小姐右一個李小姐,真是客氣得緊。
“移步浮澤間。”
他湊近我,將我帶上馬,策馬奔騰。
這套動作行云流水,卻把我嚇得不輕,我一時驚魂未定,“殿下,天色已晚。”
今日這一鬧我是心有余悸,天晚了回府不知又會生出什么事端來。不是應付不來,是壓根不想搭理。各位,平淡生活不好嗎。
“你慌什么,若有人問起,則稱你與寶兒姐妹情深,難舍難分。即便有錯,寶兒也替你攬了。這樣好的借口,你還不滿意么。”
他的氣息在我頸間流連……
“可是我……”我想休息會兒,真心實意……
“莫要忘了,你欠我一個下午。”他特意加了重音。
暈,他說的是我昨日失約之事。這下是逃不掉了,避嫌這事……日后再說。
浮澤間離我相府不過幾里路,轉眼間便到了。
我先前從未來過這里,粗略掃了幾眼:裝潢素凈又高雅,精致的珠簾為各個區域劃出界限,墨綠色調不常見,更別提這些做工上乘的瓷器;還有那幾副墨寶,絕非凡品。隱隱能透露出這兒主人的品味不俗。
我很快收回打量此處的目光,整理好紗裙安穩地坐下。
“我這里只有茶。”他倒了兩盅雨花茶,清香四溢。
可我無心喝茶,下午都快喝吐了,“隨意。殿下,談正事吧。”
他聞聲問道,“如何。”
“攤開手掌,放在這軟墊上。”我拿了個小繡枕給他墊著。
他照無誤。
十指纖長,線條很好,劍枕處有些常年練習留下的繭。
言歸正傳,“殿下且看這條線,長且深,證明殿下長壽。這條線,仕途線,平坦且穩步上升,殿下必有作為。”我頭往下湊,“這條姻緣線,曲折彎曲……”冷不丁抬起頭,撞上他的額頭。
他眼神閃爍,“姻緣如何。”
我是想笑,堂堂東濰國五皇子,此番行為要被他那些欽慕者知道了,不知得噎住多少人。
我生生憋住,“殿下面相十分招桃花,再加上手相上姻緣線顯示的內容,合起來證明,殿下情路坎坷。”
他收回手,默笑幾聲。
終于結束了。我哪會算命,不過是胡謅八扯一番。說來可笑,你們口中的未來,在我面前只不過是過去。
浮澤間我也并非毫無耳聞,這里是他和謀士相見之地。我想帶我來這才是他此番的目的,至于做什么只不過是附加選項。
兩個人坐著,靜默的,誰也不說話。
他靠在胡桃木椅上,偏著頭看我,“李半仙這樣厲害,可算過自己的命。”
好問題。
我心猛地一提,對上他深邃似海的目光又愣地沉了回去。
胡扯又有何難。
我往上攤開我的手,“我只有兩條線,沒有生命線,剩下的兩條線淺得很,斷斷續續。”
“我不明白。”他是真的不懂,看看我的手掌又看看我的臉。
“我的命運,就是一張攤開在我面前的白紙,我自己選擇往上添什么色彩,什么筆畫。我,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
我看見他眼神滯了幾秒。
“隨口一說,你還信啊。”
氣氛太古怪了,我企圖用笑聲來掩去這段的尷尬。
“我的命途也是張紙,只不過浮沉皆由不得我”
這下輪到我愣了。
轉移話題也沒用,兩人各有心事。不言而同的默契,我想回府的念頭還未表達,他就提出送我回府。
沒過多久他讓人送用轎子把我抬回去了。
一路上我都在想他的話。
其實誰的人生不是張紙,也有任人擺布之時,也有自己能做主的時候。
哪有那么簡單。
風祁云,你能否猜出我方才所說,哪句真哪句假。
半真半假,全真全假。橫豎就這么幾個結果,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生活是張紙,這是什么蹩腳比方。
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