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的六月清晨,空氣清新,明亮天光從半面墻的窗戶玻璃肆意透進來。一個女孩在浴盆里不緊不慢地洗澡,胳膊泡在水里搓完,又撩起一串水珠洗瘦長的脖頸。
抬眼望窗扇,阿貓又在扒破了一小塊洞的窗紗,想進臥室,無奈窗紗洞太小,阿貓太肥,它喵喵叫了兩聲希望小女主人看到。小女主人和阿貓對視,看得阿貓愣住沒再叫。
今天女孩難得沒和阿貓“遙相呼喚”,或許中考完這樣的假日時光,讓她悠閑起來,讓她覺得媽媽、阿貓、清涼的水、窗扇、光亮,這些都在,讓她在這樣的日子里不小心看到了美麗的永恒。
她低頭看了看,嗯……或許可以稱得上胴體嗎——中考前看的《甄嬛傳》,嬛嬛臥在池中,花瓣漂浮在四周,年十七……好吧,人家是傾城之貌欸。What are you thinking about?
但是都要上高中了,至少小女孩的稱謂她不想要了,稱女子甚好,不論相貌,又顯獨立穩重,似乎那些武俠影視劇中想和男子一樣建功立業的,皆稱自己女子……
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媽媽接著電話笑呵呵地穿過院子朝臥室這邊走來,“凝凝考得真棒,小著也超了這么些分數,結果還真跟她們老師預測的一樣,倆孩子都特別穩,對對對,行行行,我趕緊跟她說,你有空過來找我玩哈哈哈哈。”
摁了電話,媽媽推開臥室門,瞧這孩子,小時候在浴盆里洗澡,那么小小的一個生命在玩水撲騰水花,歷歷在目,如今都要上高中了……
“媽,一中分數線我過了?”“你猜過了多少?”“八分吧?!薄笆?!”劉著喜上眉梢,媽媽說:“你洗快點哈,我先做飯去?!?p> 剩下劉著一個人。
從六月中旬考試結束的那個有夕陽的下午,到生日前一天出成績這段時間里,除了悠閑平淡,還有一種感覺是,你不知道結果是考上還是沒考上。
洛城一中是大家心中的好學校,家長說好,老師說好,勤奮的同學們說好,人自然是往高處走的,小著便會去考它。卷子是正常做的,政治卷子和歷年出題方式都不太一樣,但是數學和英語都比平時練得簡單。
文宣初中九班數學老師兼年級備課組組長王笑虎老師,在最后沖刺階段,每天中午都會布置一道題,超難,超全面,超復雜??上г嚲碜詈笠坏罃祵W大題簡單得讓劉著懷疑是不是自己漏了條件或是加了條件。
不是好幾條函數曲線糾纏在一起,求被它們團團圍住的那個不規則圖案的面積,出題人往往還會好心地幫你畫上陰影,于是應試者心里也有了陰影。
沒想到最后等待他們的卻是一個平行四邊形,規整地趴在平面坐標系里,等待著一場切磋。劉著只耍了兩下劍,四邊形敗了,讓劉著覺得贏得太簡單,愈發詭異。這道題,初二就可以做,劉著心里忐忑地認為。
經歷了頭一天的數學,第二天的英語作文讓劉著覺得大有可寫。What's your ideal?論你的理想是啥,你可以自由發揮。劉著記得小學寫過這種語文作文,初中還沒見過一道不畫框框就讓你寫的作文題。
劉著的理想,說來話長,總結來說就是小時候想當老師,不知道為什么,很多小孩都想當老師。拿塊木板,從學校撿回來好多斷粉筆頭,在木板上寫寫畫畫給小朋友上課很有成就感。
后來初中階段,英語學得深了,要做英語周報上的題,又覺得當英文報紙的編輯挺不錯。后來去旅游,又覺得導游很好,游遍天南海北,名山大川,劉著喜歡那種自由的感覺。
后來又想做記者,既可以像導游一樣四處游走,又肩負國之責任,那些戰地記者冒著生命危險沖在戰場上,乃是一種凄厲的英雄主義。
考場上的劉著還處于想當英文報紙編輯的階段,于是用英文寫出了自己的理想。最后的成績,英語滿分,數學差兩分滿分。
出成績的第二天,是劉著十五歲生日。過生日歷來都是上午由媽媽帶著去影樓拍一套美美的照片,中午一碗炸醬面,下午大人會包包子,晚上就吃包子。奇怪就奇怪在,方式年復一年,劉著也沒覺得有何不可。
別的小孩可能會去游樂場,劉著最多會擁有一個蛋糕,并且吃了幾年,劉著覺得不好吃、費錢,便也不要了。對這個家庭來說,炸醬面和肉包子,就是美食,僅次于過年時的聚餐。
炸醬面是好幾年后還讓劉著魂牽夢縈的食物,也不是因為物以稀為貴吧。
劉著的媽媽在她兩歲的時候就離婚了,是那個男的提出的。聽親戚們說,他一吵架就動手,在爭執中媽媽的手臂骨折過。媽媽起初還和姥姥說,是騎自行車摔斷的。姥姥找親戚朋友去那個男的家里理論,他竟然提出了離婚,最后媽媽同意了。
這些劉著都不記得,但劉著竟然有兩歲時的一個記憶。20世紀之初,四線小城的法院還是平房,她自己在法院的院子里玩,記憶蒙著灰黃色的霧,在里面卻隱約能看到自己的矮小。
媽媽和法官從那排平房里一起走出來了,法官男女、模樣都不記得,是個散發著穩重氣的大人,他(她)彎下腰,對兩歲的劉著說著什么。如今想來,說的必然是“喜歡爸爸還是喜歡媽媽”一類話語。
劉著不記得自己說過什么,法院判決了劉著歸媽媽撫養,男方有探視孩子的權利,大學家屬院的房產是男方的。后來,媽媽把嫁妝拉回了姥姥家,大部分是紅漆木的家具,衣柜、茶幾、沙發、帶一面鏡子的梳妝臺,這些最終成了劉著童年游樂場地的一部分。
媽媽結婚前是一家企業的會計,20世紀末那次全國性的下崗潮,將她卷了進去,生了劉著以后,她便沒再找工作。離婚以后,她沒什么積蓄,便來到了娘家,為了生存開始打零工。
至于為什么沒有回到會計,劉著越長大就越明白。那個年代離婚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原本聰慧的媽媽要面對街坊四鄰,壓力可想而知。會計需要很強的計算能力,或許媽媽在重壓之下,不再有足夠應對工作的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