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后,潯九曾到監.獄里看過陳俊宏。
兩人在探監室面對面而坐。
陳俊宏早已沒有了當初的溫柔模樣,只剩下一幅看淡世事的漠不關心,曾經令醫院頂層護士為之憐惜的俊逸容顏也變得憔悴了些。
潯九:“………你為什么在法庭上一言不發,默認了所有的罪行?”
他聞言一笑,只是這笑里沒有往日的溫柔,只剩下一腔悲涼,“還有用么?你們不是已經拿到所有的證據了嗎?”呵,說了就能不判死刑嗎?
潯九:“怎么沒用?你要是說出原委,說不定只判無期,后期表現好點或許還可以減刑。”她總覺得這事不簡單,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去殺一個人,這其中必定有不為人知的催發因素。
他嗤笑一聲,“無期?無期跟死了有什么區別?跟整日住在醫院坐著輪椅有什么區別?”
潯九提起嘴角,“是沒區別,那你那些監控器,還有藥是哪里來的?”
“我說是我自己做的你信嗎?”
潯九皺眉,“你不是高考成績很差,然后沒上大學,出去打零工了嗎?”哪有地方讓他學這些東西。
“呵,打零工?我在京大化學系上了四年學。”
洛京大學化學系,全國最好的化學系,每年的錄取分數高得離譜。
陳俊宏笑得凄涼:“你們當然查不出來,雖然我當年是以第一名進入年化學系的,年年獎學金也都是我的,每次考試也都是第一名,畢業后一直被掛在榮譽校友榜上。”
潯九緊皺的骨頭都沒放松過,“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的腿就被檢查出問題,就一直住在醫院了。”他當時都認命了,直到………那個人來了醫院。
“讀書的事是怎么回事?”
“呵,被人調換了成績后又被抓去幫他上課唄。”
所以,學來的知識全是他的,但榮譽都是那個人的,榮譽榜上貼的也是那個人的照片。
潯九: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操作………
潯九放松眉頭,眨了下眼睛,“你對那個人有某種不可言說的感情吧?”
陳俊宏一驚隨即又恢復了淡然,“對啊,所以我當時沒有告發他。”還任勞任怨地去幫他上課。
潯九:“介意說出來嗎?”
陳俊宏二十多年來都沒有對人講過這件事,下意識想拒絕,但轉念一想,他還有十天就執行死刑了,還有什么好怕的?
“可以啊。”
那個人叫陳俊宏,沒錯,就是這個名字,高考后他們就互換了名字,一開始他居然有種詭異的興奮感,但后來,這種興奮日益消散了。
他原來叫俞可,身世不詳,從他記事時就在孤兒院了,陳俊宏是他在孤兒院認識的,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關系很好,幾乎形影不離。
后來七歲的時候,陳俊宏被人接走了,說他是某某家族失散多年的繼承人。
陳俊宏走了之后,也沒有忘了他,經常會給他寄些東西過來,也會偷偷跑回來跟他見面。
但階級這種事誰又說得清呢?
兩人一個孤苦無依地住在孤兒院,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爺。
這種關系持續不了幾年,兩人從一開始的每隔兩三天就見面,到隔一個星期,隔半個月,隔一個月,隔半年,隔一年………最后等他讀高中的時候,兩人已經完全沒有聯系了。
兩人心里都清楚為什么,但誰也沒有去捅破那層窗戶紙。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現不對勁的,他似乎………喜歡男的。
后來他拿著勤工儉學掙的錢去看了心理醫生………
他有點茫然,但又似乎有點釋然,似是有什么深藏在心底的想法破涌而出了。
之后的某一個平凡的夜晚,他夢到了陳俊宏,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兒,他早些年經常夢見,但,這次不一樣,夢里他們兩人竟在做那種事!
他半夜被驚醒,在宿舍床上愣了很久,直到感覺到腿間的異樣………
從那以后,他就經常夢見陳俊宏,他也曾控制過自己不要去想,但他做不到,于是他只能把這情愫放在心底深處,從不敢向任何人表露。
他高三時已經十八歲了,孤兒院院長找他談了一場話,他收拾他少得可憐的東西,拿著薄薄的一小沓錢,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小院子。
沒有任何來送他,他也沒有任何朋友。
那所孤兒院每天都有人被接走,又有人進來,像他這樣在里面住了十八年的,幾乎沒有。
呵,他也算是釘子戶了。
孤兒院后來被投資擴建了,但院長一直讓他住在那個小院子里,后來進入孤兒院的孩子也鮮少有被分配到那里的。
雖然他在里面住了十八年,但卻毫無留念,因為小院子里面他跟陳俊宏一起生活過的痕跡早已消磨掉了,什么都不剩,他在里面的十八年,也從未感覺到過“家”的溫暖。
那是高二畢業的暑假,他找了一份工作,沒日沒夜地干了兩個月的活,咬著牙租了一間小房子,沒再住學校的宿舍。
后來的生活平淡又無趣,他還是每天上學做題之余打工掙錢,日子日復一日地過著。
直到高考前一個月。
陳俊宏來找他了,傷佛兩人之間不曾有過隔閡似的,痞笑看說“好久不見”。
那一瞬間他甚至有一種淚目的沖動,但陳俊宏接下來的話讓他一顆因激動興奮而劇烈跳動的心平靜了下來,變得冰冰涼涼的。
陳俊宏說他女朋友跟他鬧別扭跑到這邊來玩了。
兩人也沒什么話題可聊,陳俊宏很快就離開了。
他那天在他的小房子里呆坐了很久,很久………
至那以后,他們像是恢復聯系了一樣,陳俊宏時不時會過來找他。
當然,他也見過陳俊宏的女朋友,還不止一個。
因為陳俊宏經常換女朋友,他也曾為此心緒起伏過,但什么都改變不了。
在高考前幾天,陳俊宏倒是沒有再來,一直到高考結束后的半個多月,都沒有出現。
直到成績出來的前兩天,陳俊宏過來了。
他一改以往的痞笑,整個人都冷漠得不像話,還不是獨自來的,他帶了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一上來就開門見山地說要跟他調換成績——陳俊宏他們已經知道高考成績了,他就是今年高考的省狀元。
陳家當時勢力還是很大的,他的反抗掙扎被無視,也可能是他內心深處并不想反抗,所以,他們得逞了。
兩天后,成績公布,萬眾矚目。
他拿著一張慘不忍睹的成績單,看了眼自己身處的逼仄小屋,內心逐漸冷靜了,望著上了電視采訪,意氣風發的狀元“俞可”,他沒有再說什么,收拾了行李。
似是不甘心,他來到了洛京。
因為這里,曾經承載過他的夢,那個為了某人,想要變得更優秀的夢。
他住了下來,找了很多份工作,把一天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的,每天睡前還要復習一遍功課——他要參加成人高考。
但最糟糕的結果還是來了,全國名校那么多,陳俊宏偏偏選了洛京大學。
也就是說,陳俊宏要跟他在同一座城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