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訴我,你有能力,處理,這樁事。”
99號的影像被晶片投映在房間的墻壁上,她的雙眼被白色的綢帶蒙起,斷斷續續的話語中也很難聽出她的情緒。
或許,幻象造物本來就沒可能擁有“心情”一說。
“你成功了。”她的影像象征性地拍了拍手,“他們什么,都沒有得到。”
“我不想關心你們那里的事情。”
將雷澤爾變成的藍貓掀下床,枯樓把自己埋在了兩個大枕頭之間,讓足夠的柔軟令他自己也能和別人一樣,忘記某些也許發生了很長時間、但在一剎那間被完全顛覆了的事情。
“但是,謝謝你,99號。”
拽過身后的一個枕頭將它塞進胸口和膝蓋之間,枯樓正視起墻壁上屬于另一個世界的那道身影,她看起來像是一個藍色的游靈,連潔白的綢帶也在投影下渲染上了幽藍。
“我,什么,都沒有,做。
“稍微給了你……一點,提示。是你,自己的力量……決定了……現在的一切。”
自晶片中散發出的光芒閃爍了幾下,99號的影像脫離了墻壁,逐漸朝著床的方向靠近,確切地說,是逐漸朝床的位置飛了過來。
“你真的、不感興趣?”
“我應該不會再和那里扯上關系了。”枯樓回答,“就算他們又找了過來,也僅是讓今天的事情重新上演。”
不太妙——他對自己說,當然也只能在心里開辟出一片也許未被精靈小姐發現的小空間,在那兒自言自語著說道。
“不想了解。”他是在逃避嗎?他感覺自己從來都沒有清晰地認清楚這個事實,可能自始至終“枯樓”這一角色就在做這樣的事情。
“你們那里的事情已經與來到這里的我沒有關系了。”他說,“接下來那兒會怎樣發展下去,『異時空』又想怎么去攪局,應該都與現在的我無關了。”
他穿過了最后一個“世界鏈接點”,進入了與原世界很像的“第四世界”,興許存在著某種可能性,這個世界就是被割離出“庫勞德”這一存在的原世界。
“賽德手上的那柄‘媒介’,雖然能聯系到精靈,卻并沒有足夠的靈力去媲美‘世界樹的殘骸’。”抬起頭仰望貼著天花板的99號投影,枯樓接著之前的話繼續說道。
“他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創造一個‘世界鏈接點’。”
起初的時候,“尋找世界鏈接點”還是為了回到原來的世界、尋回“庫勞德”的一切,并且重新陪伴在姐姐米諾的身側。
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尋找世界鏈接點”就成了很多事情共用的借口。
現在也是一樣,他想,再認識一遍與過去有過交情的人,包括和羅吉重新成為朋友,都只是為了讓他們幫助自己,協力去尋找一個根本沒可能存在于這個缺乏靈力的世界上的“世界鏈接點”。
“但是你,看上去,有興趣。”
天花板上的幻象造物霎時間展開成了一張與背后的平面相吻合的屏幕,那張大屏幕又剎那間被分割成了十幾部分較小的熒屏,每一個畫面中都放映著一件事情,每隔十幾秒就會切換成下一幕。
“你是在強迫我去收錄它們嗎?”枯樓眨了下眼睛,他將自己的身體慢慢地靠倒在床上,雙腿也逐漸展開,但那只枕頭依舊壓在他的身上。
“你看上去,很感興趣。”
99號變成的屏幕如是說道,她的聲音也增添上了幾分機械的感覺,不像是一個幻象造物,而像是某種黑科技的結晶。
——就像在家庭影院里看電影一樣。
枯樓右手臂劃過床單,弄出了少許皺褶,不過他也沒去理會,輕輕地打了一個響指,房間內的燈光頓時盡數熄滅,窗簾也被瞬間拉上了。
“我看上去……很感興趣?”
重復了一邊來自99號的觀點,他仰望著轉入夜晚的天花板,瀏覽著正迅速發生變化的每一件在他離開之后發生的事情。
“黑”一側的首領一直都支持著他手下的掌權者們,這位最初的勇士本來也想要讓最后的那一尊神明回歸——畫面中的他還是和往常一樣看不見臉,不過,首領雖然對二把手的不辭而別表示了不滿,卻也沒有再多說什么了。
尼德林正在努力練習正常地說話,負責指導并糾正、奚落、嘲諷、捅黑槍的則是幾位掌權者中最會說話的盧格。
盧格將尼德林儲備的靈力線運走了大半,打算擴展他的海上生意,為不久之后或許會蔓延到海洋領域的戰火做準備。
小小和杰塔去了款蘭,連金也在那里,當然,99號的正體也回到了那兒,他們幾個正待在一起。顯然幻象造物沒有讓圍在周身的幾位訪客知道,某件正在同步進行的異世界的事情。
火紅頭發的矮個子提到了服用晉級果實的事情,它既是他們曾經的老大的饋贈,也能稱得上是“水之惡魔”的遺物。
小小一直都猶豫不決,他是為了尋找參考意見,才前來了款蘭拜訪99號。
“喵嗷。”
藍貓縱身一躍,蹦到了放在枯樓胸口的大枕頭上。
值得悲傷的是,它沒能踩到正中央的位置,一腳踩滑撲到了枯樓的臉上。
毛絨絨的,可惜是雷澤爾。
“喵。”藍貓趴著床上的人的臉,小聲地叫喚了一句。
天花板上的畫面在那一瞬間重疊在了一起,阻擋住枯樓視線的藍色毛球瞪大了眼睛,祂瞅見了覆滅于戰火之中的珊德斯特姆,以及被海水淹沒的臨海小鎮。
然后是戰斗越發越頻繁的麥卡士港,還有因為源線被重新接通所以被劃進資源紛爭區域的山城朗櫟。
純白的鉆石魔法使站在變成一片廢墟的白金布魯中央,他的身邊是佩著盾劍的賽德涅斯,身后則是賽德的一眾傀儡。
“……雷澤爾?”
過了良久才反應過來視野被擋住的枯樓推了推壓在頭上的藍色毛球,它一下子縮水,變回了寵物的模樣,朝一旁跳開了。
畫面中出現了某位殘疾魔法使的身影,他正艱難地在廢墟上邁著步伐,手中握著一柄并沒能起到多少用處的手杖。
他的身后則是追隨著他的黑暗。
是D-D,枯樓于心中默念著殘疾魔法使的名字簡稱,他順利地離開了庫諾爾蒂城,那么“柚”現在還是原來那般模樣嗎?
那座城市是D-D的屬地,也是酷若的故鄉,對于枯樓而言,它也有一種和其他地域不同的意義在。
99號似乎猜到了先前思想不集中的觀眾此刻在琢磨著怎樣的事情,畫面一轉,屏幕也再度被分割成了不同的小塊區域。
今天是柚的“鮮魚狂歡節”,各式各樣從中心湖泊、從其他城市的港口或者別的有水的區域打到、或是買到的魚類都匯集于柚的市場中。
街道中央按照慣例點火烤起了鰩肉,人們在大白天圍著篝火轉圈、歌唱。
“喵。”變成貓的神明叫了一聲。
“你入戲太深了吧。”枯樓單手環住藍貓的尾巴,猶豫了一下,還是施加了力氣捏了一把。
“……你也一樣,龍種。”
雷澤爾瞥了枯樓一眼,把尾巴從他的手中抽了出來。然后、漫步到他邊上,也一起仰躺下來,瞅著不斷變化著的天花板熒屏,尾巴“啪嗒”、“啪嗒”地敲著木制的床沿。
柚始終是一座無憂無慮的城市,它的新任城主實在太優秀,以至于沒有人真心想要與D-D翻臉,嘗試和一位杰出的暗影元素魔法使作對。
緊接著,畫面又一次變換視角,場景也切換到了其他地方。
酷若出現在了畫面中,他正在與另一位純白一側的掌權者攀談,若是讓“黑”一側的某些戰士瞧見了,他們也許會一口敲定酷若又“叛變”了回去,重新成為了純白一側的信徒。
殷紅似血的顏色在畫面中轉瞬即逝,酷若宛如終于等來了目標人物,沖著之前聊得正開心的純白掌權者打了聲招呼,追著那件遺留物跑遠了。
“可是……”大枕頭不知何時往上挪了些位置,完全模仿了之前雷澤爾的行為,它被用來擋住枯樓的視線,“我收錄了這些事情,又能有什么用呢?”
“你知道我不會再回去,99號,你無所不知。”
“你看見他們,你感到,喜悅。”屏幕向中心收攏,變回了人類的模樣,“你感到,哀傷。”
“沒有,憤怒,沒有,無力。”
她的身影又逐漸淡化,地上的晶片表面閃爍了幾下,似乎在預示著接下來這次聯絡的告一段落。
“旁觀者的,身份,多么奢侈、值得珍惜……而你,擁有它。”她說,“并非,逃避,你一直都,堅持著……”
晶片表面又一次附上了一層灰塵,99號這次主動的聯絡似乎不單單只是想傳達賽德有關的事情,或許還摻夾著些許安慰與鼓勵的成分在。
“幻象造物好像沒能在通訊被切斷之前表述完她的想法,龍種。”雷澤爾敲了敲表面黯淡的晶片,“不過,你應該能主動聯絡回去的吧?”
“我說過了。”枯樓長吁了一口氣,從雷澤爾手中接過那枚晶片,將它扣在了眼鏡腿上,“我……‘枯樓’,不想再與那里扯上關系了。”
“看見他們的時候,我就在想……是誰引燃了那條導火線呢?”他低垂著頭,“他們每個人都還活著,因為那個世界早已經習慣了可怕的人為災難,但是,她下一次主動聯系的時候又會是怎樣的情況?”
“我想,我能理解她的想法。”
沉默了少許秒后,枯樓低語道。
“所以……就不用嘗試去聽完她的想法了。”